读史读诗读古文时常有这样一个疑问，古人在日常生活中是怎么说话的？
这个问题细细想来其实很有意思。众所周知，口语和书面语存在一定的区别：书面语经过琢磨润色修饰，更加规范顺畅通达；口语在这方面有所欠缺，却因此更加随性原始，富有生活气息——这点共识放在古代应该也能成立。问题就出在这里。我们平时接触到的古代诗歌文章，都是在技术和艺术层面上经过文学处理的产品，艺术来源于生活却高于生活，因此，我们读到的都是高于古人日常生活的艺术创造。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子当时未必就是这么说的，很可能是看到一个学生学习不用功，训斥了句“还不赶紧复习，小心我揍你”之类的话，经过后世子弟的文学加工，成为我们今天看到的成品——《论语》或许就是这么来的。再举个例子，苏轼游赤壁时，面对浩浩江水茫茫宇宙，所发的感慨未必就如《前赤壁赋》所述，这篇赋是后来做的。当时的苏轼跟友人说了些什么，我们不得而知。本该是两个语库的自然融合，而我们今天只能读到书面的语库，对古人家常式的交流方式却知之甚少，这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
有人可能会说，像读现代小说可以了解现代社会生活一样，读古代小说应该也可以了解古代的社会风貌和交流方式。但是别忘了，小说是明清之际才发展起来的，在此之前的先秦寓言，魏晋志异，唐代传奇，宋元话本，对家常式交流的考证用处不大。就明清发展起来的章回体小说而言，若是当代人写当代事，小说中人物的交流方式可能较为贴近真实的生活，比如《红楼梦》；若是当代人写过去朝代的事，那么作者也只能受限于自身所处时代的交流方式，而不能创作出过去朝代人们所用的交流方式，比如《西游记》，《水浒传》和《三国演义》。
少却了家常式的交流而只有文本式的语言模式，就像只有粗枝主干的伸展而无茂叶繁花的润饰，虽然筋骨遒劲却未免失之丰满多样。我们可以品读古人文采斐然的文章，却不能捕捉促使文章成型的生活细节与内心活动，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省却了曲折的过程，我们只看到完满的结果。因此，我们只能认识到一篇篇文章，一首首诗作，一件件大事记堆积串联起来的古人，却无法认识熨帖到衣食住行随性言语的古人。读古人如此，读历史亦如此。堂皇一部《二十五史》，却找不到一个“人”字的影子，有的只是阴谋，权术，更替，杀伐。。。。。
也许，古人是怎么说话的这个问题，我们终究不能找到确切的答案。历史留给我们太多的迷雾和不为人知的角落，历史因此而神秘，因神秘而诱人。我们试图拨开所有的迷雾，照亮所有的角落，却又怕这样的拨弄与照亮会破坏历史的神秘。于是，我们挟带着这样的矛盾在历史的温习与探幽中走走停停，停停走走。
那么未来呢？未来与历史不同，历史已然却未知，未来却是纯粹的未知。历史与未来都被迷雾笼罩，而我们处在这暂时微亮的现在，跌跌撞撞，踽踽前行。回首望去，是模糊的寂静；极目远眺，是寂静的模糊。而现在，是清楚的喧嚣，喧嚣的清楚。清楚，实也未必。每个人都张大着嘴，像在宣告什么，仔细听去，却又不清宣告的内容。喧嚣，只有喧嚣。
过去，现在，未来，时间的三重命题。
该何去何从？
我的眼前又飘过一阵迷雾。
[ 此帖被柳叶锥在2011-05-12 09:38重新编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