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者语：父爱深沉
马上就是老爹的生日了，日子好快，转眼老爹都要半百了，老爹现在肯定在远在烟台的家
里等着那天的到来，接我们弟兄俩的电话，对他来说这是很重要的事情
想想老爹这辈子其实挺坎坷的，生下来不久赶上三年自然灾害，差点没饿死，后来又发一
种奇怪的疹子，那年头家里人不知道怎么去治，也没功夫去治，结果好了之后背上肩上留
下很多的疤痕，弄的他即便是大热天也要穿着衣服，死要面子。
上学之后又是文革，活得倒挺轻松的，虽没啥好吃的，人却长的挺快的，老爹同辈的十几
个人初中时就已经齐刷刷的都串到将近一米八了，这些个大汉往后排一坐，啥事都不干，
学校要学生去试验田里干活，那些成分不好的都争着去干，这些人一个都不动，反正家里
上数好几代都是绝对意义上的穷光蛋，根正苗红的贫苦农，老师来催的急了，老爹就让人
弄来笔墨，洋洋洒洒的给他们老师写上大字报，高高的贴在办公室的外墙上，这时候老师
就会诚惶诚恐的趁没人揭下来，一来二去，也就没人管了
关于上大学
后来老爹考上全县最好的高中，离家100多里山路，放三天假，回来一天，回去一天。
不过他的数学老师据他说是来自北京某大学的一个教授，插队到此来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
育的。这个老师跟老爹关系很好，经常凑在一起抽旱烟，那时候老爹就已经是个十足的烟
鬼了。
老爹永远也忘不了的一件事就是：某次课间休息时，那老师指着远处山上推小车的人对老
爹动情的说：你看他们现在整天一派热火朝天的样子，还来教育我们这些臭老九，看不起
我们，但是将来的社会终将不会这个样子的；将来知识分子一定会被重用，他们才是社会
的栋梁，而不是这些个推小车的；所以你要好好努力，将来去大学。
老爹直到现在说起这段话来脸上依旧是一副近乎痴呆的神情，可见这事对他影响之大。从
那以后，这个老师在他心中就近乎神了，而且深深的记住了一个名词，大学。
但老爹没能如愿，实际上老爹成绩并不差，一直都在县里面前数，可是到高考时，也许是
太想上了，以致压力巨大，几天都睡不着觉，最后只差半分而落榜，那是1979年的事。
家里面正缺劳力，老爹只好随爷爷下地干活去了，直到第二年春天去镇上，偶遇一个从前
的老师，那老师对他没考上大学深感吃惊，劝他复读，还到家里做了爷爷奶奶工作，老爹
自己也不甘心，放下锄头回去了。但这一次依然如故，又是差一点点。
老爹于是彻底死心，不想再给家里面填麻烦，安心做农民去了
关于养儿子
老爹养了两个儿子，很高兴，但村里人不这样看，很长一段时间他们都说将来有老爹受的
，盖房娶媳妇……%￥#都将是一个巨大的负担，甚至一个亲戚也跑来这样笑话他，结果全
家从那以后再没跟她来往过一次，那人是老妈的亲姑姑。
老爹常对我说，那时候他是这样对自己说的，假使我们都读书不好，那就干活，人多力量
大，多劳多得，如果读书好，那就都成知识分子了，稳赚不赔，嘿嘿；再说人多热闹啊，
你看你们跟别人打架都是两个一起上，多气派，即便不跟别人打，两个打打也不错嘛，不
求人；当然我们爷三个玩斗地主也挺好的
现在看来老爹运气还不错，于是他很得意的说，那帮土包子，懂个屁，他们就知道地里那
点破事，根本就看不到将来，所以他们的儿子顶多也是个推小车的，挣再多的钱也没用。
关于知识分子
老爹在家里一直都以知识分子自居，有时都很得意。其实老妈也是高中毕业的，算起来他
们同等学历。
不过老爹有他牛的理由，在整个学习时间基本都被文革荒废掉的情况下，他一直都没停止
过学习，时常拿我们的课本来看。并且自学了部分微积分和概率论的知识，这让我受益匪
浅，记得初高中时有求极值的问题，只能用讨论的方法来做，相当麻烦，但老爹教了我之
后就很简单了，直接求导数，结果那些初中老师都看不懂我怎么做的，被我狂鄙视，心想
一帮废物还不如我种地的爹；他还从收音机里学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英语，只是简单的名词
或者祈使句，如果他不告诉你汉语意思，你永远也别想知道他说了些什么。难为他过了那
么多年还记得，偶尔还会对老娘来上一句，见不理他，摇摇头，叹道，唉，没文化就是没
文化，将来媳妇进门你都不知道怎么跟人家讲。老娘白他一眼，我会说中国话
后来有一次家长征文，老爹一时兴起写了一篇，扯了一堆，什么歌德，萨特都整上了，结
果校长呆了，专程把爹叫去学校一起讨论了一下，后来得了一个啥用都没有的优秀家长证
书，这却让他越发得意了，说可以将来教育后代用
关于苦难
看过很多写家里有多苦有多难的，我不过认为我家里大部分的时候都是快乐的，即便再最
艰苦的时候，一家人还是会努力营造出一种轻松的气氛来，所以从家里面传出来最多的就
是笑声。
不过其实老爹还是受了不少累的，这我们都知道，他都努力一人承担。最艰难的是我读高
中那三年，两年春天下霜，正是苹果开花的时候，花都冻死了，一年的收成就没有了，而
且老爹做的一个生意由于没有经验也赔了几万块。那时候老爹就靠出去打工供我们，我回
家看到他黑黑瘦瘦的脸就可以想象到他在工地上干推石子之类的体力活。他告诉我，你就
在学校安心给我读书，甭在这里装孝顺，有你爹在一天，就有你吃饭的钱
老爹从不肯接受别人的帮助，说有老爹在，我们自己能来的，我们花自己的钱，坦荡
还好撑过来了
他来看过我两次，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一次正好是我生日，送了几个鸡蛋给我，我提议爷
俩平分，被拒绝了，说我先欠着，以后再还
他两次来看我时，我都是在桌子上写题，他后来跟我讲，他因此知道我在学校很用功，即
便考砸了也不怪我，因为我尽力了，当我试图客气一下时，被他轻易用概率论给击败了，
说假如你不努力的话，那我随机去两次都看到你在看书概率几乎为零，完了很得意的对我
说，知识就是力量，我是文化人，你就不要争辩了
老爹说困难又不会天天在，要学会享受
关于圆梦
其实我高考考得挺失败的，稀里糊涂来了南大，那时候家里没钱，还没还上做生意欠的债
，我很诚恳的对老爹说，无论如何你一定要随我去南京，如果你不去，那我这个大学就考
的一点意义都没有了，老爹其实早就想去了，因为我都看到他在拿到录取通知书之后就很
激动的在研究南京地图了
爷俩于是高高兴兴来南京，在校门口合了个影，在校园里转了一圈，老爹激动的说，这就
是大学啊，真TMD的好，好地方啊，老子我一辈子想去都不能的好地方，还好我儿子还不赖
，不过你来了就是我来了，哈哈，没啥遗憾了。其实说实话，浦口校区还不如我们高中呢
，但老爹真的是高兴透了。
早上到的，傍晚就坐车回家了，为了省钱
三年后弟弟以全县第二的成绩考上浙大，我正在南京回不去，打电话问，老爹很高兴的说
，哇，太TMD的爽了，一天好几个电话，科大，浙大，还有个什么北航也打了很多次电话来
，听都没听过，不去，嘿嘿，你不知道啊，那些招生老师跟我这个大老粗的那么诚恳的讲
话我有多高兴；后来他又说，浙大不错，就定那里了。录取通知书来了后问他打不打算去
不去杭州，他突然不高兴了，说不去了！我问咋的了，他说MD小王八蛋根本就不是诚心邀
我去，就客气了一下。我哭笑不得，隔天趁他不在家，把老弟狠狠骂了一顿，再打电话回
去，老妈说爷俩已经高高兴兴去浙江了
回来对我说，人真是怪，我拼死拼活都去不了一所烂大学，结果我俩儿子去的都是全中国
顶牛的大学，我死了都开心
我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真的有些想哭了
关于生活
老爹一直都是乐天派，再加上他自以为是知识分子，所以全家都是其乐融融的样子
每次回家，寒暄几句瘦了胖了之类的话，老爹就眨着眼说，哇，咱爷俩半年没见了哈，我
马上配合的一拍大腿说是啊，要不来点，老爹于是就说那当然得来点，拿出来平常老娘不
让他喝的老白干，兴致盎然的每人喝上个半斤，再向我打听大学生活是什么样子
偶尔喝高了，就会讨论一些很严肃的话题，比如他会讲，将来如果娶了城里媳妇不要自卑
啊，老爹只要能动弹，就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我说好，好，心想能有个媳妇就不错了，
接着他又会说，不准在学校里谈恋爱！！！我连忙说那是那是，那是，绝对不会，心想那
也得有人看上你这个傻儿子才行啊，接下来老爹会暴出来一句让我巨汗的感慨来：看来我
TMD的当爷爷还早着来啊
我和弟弟放假一般呆在家里，弟弟甚至高二整个暑假一步家门都没出，老爹有时候看的急
了，就会拼命往外轰，惹得人家很羡慕，说我们孩子都是让呆家里都不呆，你家倒好，还
要往外轰，老爹不说话，回来就会很神气对我们讲，废话，我养的儿子能跟他们一样吗，
我是知识分子来着！实在不行，就拉我们去上山干活，这个我们不好不去，因为平常都不
让我们干什么的，老弟这时就会奋不顾身的去抢着拿最轻的篓子，让我推小车，老爹当然
是空手，有村里人见到打趣道，XXX，你够牛啊，整俩大学生干活，老爹就会很愤慨的说，
那可不是！这年头大学生就是多，多了就不值钱了，养了两个没一个干活的，咱可不管这
些，回来就得受咱贫下中农再教育。跑到山里面不到半小时，就受不了了，嚷嚷到，哎呀
，两个笨蛋，看着都碍眼，笨手笨脚的，一边呆着去吧，这叫干活啊？我们就把地里面好
吃的搜刮一遍，很愉快的回去了
老爹年纪见长，人却变的有些狡黠了，经常跟小孩子一样捉弄人，比如得知我们在学校睡
懒觉，吃惊的不得了，说国家都养了些什么人，在家里可不行，于是大清早他一起来就立
马来轰我们，拖我们被子，见我们没有起来的，就从井里面打上水来，把手泡的冰凉的来
拍我们背上，兴致盎然，坚持不懈，直到我们被整的不行了，只好起来。不过如果奶奶在
就好很多了，只要她一通骂，你想把我俩孙子弄死啊，老爹就得乖乖走开，哈哈
村里有人见我们弟兄俩学习好来讨经验，他就对人讲，教育孩子其实很简单，就一个字:打
！这孩子啊不能不舍得，不打不成器，我两儿子你问问他们挨了我多少揍，我跟弟弟面面
相觑，心想这都哪跟哪啊，老爹基本没因为学习打过我们。老爹还拿他的亲弟弟——也就
我叔——实验，结果我那堂弟真叫一个惨啊，三天两头鬼哭狼嚎的；老爹又去唆使人家孩
子，说，你也太老实了，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嘛，你爹他凭什么打你啊，他学习连你
都不如，我是他哥还不知道？再说哪能都学习好呢？干什么不是吃饭啊。后来有一天老娘
就对我说，你爹真有本事，前几天你叔打他儿子，结果被他儿子一把给推倒了，撒腿就跑
，一边跑一边喊他爹连我爹一半都不如
后来老爹挺得意，觉得效果不错，寻思着应该扩大影响，结果老弟高考后整天跟他合计着
电视台来采访的话应该怎么讲，说要是这样讲在全县一放肯定火了，家家户户肯定是一片
铿锵声；但后来电视台的来了之后老爹根本就没敢讲，他怯场了
关于结尾
现在我们弟兄俩都上大学了，平常家里只有老爹跟老娘了，老爹无所谓的说，没啥，出去
了好，出去了那是有本事，再说以前不就这样吗？不过是等一个月，现在要等半年罢了，
我于是只好经常打电话回家来弥补
记得很深刻的一件事情，有一次老爹要洗头，我看见了，过去帮忙倒水，涂洗发水，老爹
弯着腰，双手垂着，有些局促的说，那啥，不用了吧，嗐……养儿子还不是一点用都没有
啊。我揉着老爹的头发，觉得是那么的薄，而且除了顶上的一层，几乎全白了，我眼睛有
些湿润，这都是为了我们弟兄俩，没有老爹，就没有我们今天
如果可以，我想一直都能这样为老爹，哪怕只是洗一下头发……
这是很简单的一句话，却是我真心想去做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