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人生有两出悲剧:一是万念俱灰;另一是踌躇满志. ————萧伯纳
初次看到这句话的年月记不确切了,只随手写在手边的便笺薄上。后来,几次想去看萧伯纳先生的剧作品,总是因为这样那样的理由,一路耽搁下来,他的这句话也像他的作品一样,被彻底束之高阁。
晚上看书回来,我一路默然,经过一片没有路灯的小道时,被翘起的一块水泥块绊了脚,我狼狈地爬起来,拍手,然后就想到了这句话:似乎是一句先知的谶语。在一个莫名的时刻,一个莫名的动作里,忽然想到了这么的一句话。我在原处徘徊,幻想着匿在暗处有一个来自于冥冥的白发老者,一脸救赎的表情闪于眼前——然而,没有!
回到住处,我点上一支烟,抽出先前的本子,就找到了这句话。
一
公元前210年九月,项藉指着巡游的秦始皇说:“彼可取而代也”。
这位传奇英雄的故事于开始就似乎过于磅礴,让历史在重现他的悲剧时总是有种无法言壮的悲怆。秦二世元年七月,陈涉、吴广等起义。项藉率楚军主力5万人渡黄河救赵,大败秦军,解巨鹿之围,迫秦将章邯投降,拥众数十万,名震诸侯。坑杀降卒20万人于新安;入关后,让数以万计的人呕心沥血建筑的阿房宫付之一炬。汉王元年春,挟灭秦之功,封十八诸侯,使之分踞各地。自号西楚霸王,建都彭城,占梁、楚九郡。当这一切功勋抬升他走上权力的巅峰时,他的踌躇满志在释放过程中,诱使他走向了一个极端——杀怀王!
他前半生的这段倥偬生涯中,可以用他自己的一句话来形容:“身经九十余战,所当者破,未尝败”,可当他到达那个时代的凌绝顶,试图再向上伸出一臂时,历史便无可挽回的和他分道扬镳了。写到此处,我想到了一个和他差了近1500年,际遇类似的人——朱元璋。可以说这个早年“家无立锥地,身如蓬随风”的人,论优越性,论武功都是无法和项羽比拟,前者只是一个自幼于皇觉寺为僧的小沙弥;而后者则是楚国名将项燕之孙,出身名门望族、根正苗红。乱世让这两个跨度达1500年的人站在了同样的位置:项羽之于楚怀王;朱元璋之于韩林儿。然而历史却玩笑似的玩了跷跷板游戏,与朱元璋采纳朱升的建议:“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相比,项羽身边唯一的谋士范增却郁闷的很,他空怀旷世之才,无奈投错了主子,备受猜忌,客死在辞官回乡的路上。项羽杀楚怀王杀的仓促,落得名不正、言不顺,只能看着煮熟的鸭子又飞了;而朱元璋隐使人溺死韩林儿的手段却使的天衣无缝、顺理成章。于是,一段类似的历史却产生了两个迥然不同的结果。
垓下之围,成全了一位君王,同时也成全了一个叫虞姬女人。项羽呢?仿佛只有他做了冤大头,这位铮铮铁骨的汉子在万念俱灰之间,潸然泪下:“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躺在怀里的女人渐渐冷去;四下里兵士的哀鸣不绝于耳;弹指一挥之间的茫茫过往……他往昔那种挥斥方遒的勃勃雄心反而成了一种催化,促使他用辉煌堆砌的自尊在落魄面前坍塌的一塌糊涂。他笑对乌江一带碧水,用自刎拉下了帷幕。
用萧伯纳的这段话诠释项羽的一生贴切吻合的恰到好处,他源于踌躇满志,以及结于万念俱灰的悲剧,似乎在他横空出世的瞬间,一种潜移默化的色彩便像胎记一样紧紧伴随了他。英雄依附于时代,而时代又铸就于英雄之手,正如拿破仑所说:“剑鞘属于法国,剑刃属于我自己”,在他们彼此嵌合的过程中,从某种意义上说,正是悲剧把他们拉的更为密切了。或者我们可以说,是万念俱灰的悲剧成就了西楚霸王,而他当年的踌躇满志又何尝不是悲剧呢?!
二
拿破仑——一位媲美于恺撒的人物,尽管他在埃及不如后者走运,既没有得到倾国倾城的埃及艳后的垂青,也没有得到孕育于神秘尼罗河的神话般广袤的土地,可他用“扶摇直上九万里”般的士气激发了一个国家,以及这个国家饱患罹难的人民。法兰西富有抑郁色彩的浪漫主义气质在他身上演变成了一种务实、简约的精神,因此,两者的完美结合让硝烟和血腥涂抹的恐怖,转而成为一种无法抗拒的美感,一种承载于邪恶的浪漫和在死亡烘托下的蜃景。就是在他从厄尔巴岛赤手空拳赶会法国,在他向士兵的枪口坦露胸膛,高喊:“第五团的士兵!你们看出是我吗?你们当中谁想打死自己的皇帝?那就开枪吧!”这样满是希望和绝望的情况下,他的那种无法抗拒的力量再一次征服了他的人民,尽管这次光复只有短短100天的时间。
这位传奇、颇受历史争议的元帅、皇帝一开始并不太顺利,既没有“虎背熊腰、臂长过膝”的君王之相,也没有一如塔列朗般的八面玲珑。然而,这位“沉默寡言、喜欢独处、任性、高傲、自私、善辩、自尊心强、求知欲强、雄心勃勃”的孩子,经过科西嘉岛独特的水土和风俗的洗礼,渐渐把他矮小的身体挤上了指挥台。毋庸讳言,拿破仑仿佛生来就是一个指挥家,正如他自己所说:“帝国的命运往往系于一人之手”,而“他”的代指不言而喻。他的这种世界为我而待,我为世界而生的豪迈引导他一步步走到了一个时代的核心——他无愧于那个时代最伟大的指挥家!
土伦之战初试锋芒,国民公会保卫战,驰骋意大利战场而无人匹敌,远征埃及,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取政权,成为法兰西共和国第一执政官,以及加冕为帝国皇帝,马伦哥大捷、奥斯特里茨之战,在一步步迈向他人生巅峰的过程中,都时时刻刻透露两个字——务实。但我们无法否认他蕴涵于务实中特有的浪漫主义特质,这种特点在奥布河岸的阿尔西战斗中体现的淋漓尽致:他要到一个他亲自下命令让士兵离开的战斗地点,该处已经不可能守住,有位将军想阻止他,塞巴斯蒂阿尼元帅就对这位将军说:“让他去吧,你没有看见他是故意这样做的么?他希望结束自己的生命!”,幸运的是,炮弹也忌惮了这位指挥者。
中国有句老话叫物极必反,在这里我不想用这样一个哲理来阐述他,而我想到的正是萧伯纳这句话:其实他的踌躇满志本身就是一幕悲剧!
正如大家给他的评价:“这个人就等于战争!”在法兰西以及欧洲大陆不能满足他的胃口时,他便义无反顾地把刀戈伸向了另一片大陆——沙皇俄国,而正是这种征服世界的勃勃野心诱使他走向了凋亡,可以说,不是西伯利亚的严寒击垮了他;也不是亚历山大、库图佐夫击溃了他,而恰恰是他,他的必将归结为悲剧的酬躇满志在他的巅峰时刻玩笑似的彻底击败了他!
他绝望地喟叹:“要死去是多么困难啊!而在战场上死去是多么容易啊!为什么我没有在奥布河岸的阿尔西被打死!”万念俱焚之间的百日复辟让这幕悲剧蒙上了更加让人怜悯的成色,而他的于绝望中的绝地反击只是为了“得到我的妻子和心爱的孩子”!
结语
乌江水依旧东流,巴黎上空的夜色依然璀璨,当时间和历史湮灭在过去,我们所做和所想的唯有如此而已,我不敢断言历史到底是悲剧、喜剧、抑或中庸地讲是悲喜剧,但我可以说,这些在“注定的悲剧”中依次登场然后谢幕的英雄们,正是他们两个极端的遭遇让他们在这段历史中映射的更加卓著,他们的酬躇满志,以及万念俱灰,必将在后人无数次的反复吟哦中让人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