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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神话小说 西游往生录 更新修订版(转载)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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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30楼 发表于: 2007-11-04
第二十四回 阴曹山后筑七种墙壁 双树园中放无量金光 

  却说老君如来笑了一回,如来即告退。老君道:“你且休忙。如今佛道合流,你既将西牛贺洲阎王借与我执掌轮回,吾想你教人才不盛,便有道行高深之辈,那些菩萨佛陀却只好与人讲经说法,如何震慑邪魔外道?吾如今欲使毗沙门天父子,并韦护等人兼为汝教护法神将,你意若何?”

  如来听了笑道:“道祖为我教考虑周全,既如此,小僧多谢了。”

  老君便叫金银二童子去天庭请了托塔天王李靖共金木二吒,韦护来,与如来一一相见了,即命退下。二位圣人又说了一会,如来便即告退。老君也不强留,自送出八景宫去。归来即命金角,银角两童子将八景宫门外匾额改作“兜率宫”,以示佛道修好之意。又将所居之太清天改作“离恨天”,自家看了一回,呵呵大笑,自回丹房去了。

  却说这阎魔王自领了老君钧旨,同一众夜叉,修罗,罗刹,牛头马面径到泰山与那碧霞元君泰山神女相见,将一应大小事务一一交割已毕,自由后山阴阳路直下九幽。只见周围恹气弥漫,鬼影往来飘忽,有百千万亿之数。又见地府荒废,种种刀山火海形容虚设,便有几个小鬼用刑,也是没精打采,有气无力,敷衍应付了事。以此那阴曹之地,竟有无数凶魂厉魄彼此往来争斗,相互吞噬。只苦了那些本应入轮回的凡人魂魄,毫无自保之力,往往二鬼斗得激烈,一方受创,便随手从身边抓了几个凡夫魂魄,一口囫囵吞下,那凶魄周身恶焰便长,越发斗得不堪。

  阎魔王看了连连跌足道:“如此众多生魂,怎地这般作践了!岂不可惜!”急命牛头马面左右扶了,又叫一个有力量的恶鬼从背后顶住,自家原地打作,把那血盆也似的大口霍地张开,着力只一吸,只听得“呼啦”一声大响,方圆千万里内那些凶魂厉鬼,魑魅魍魉,山精水怪的妖魂,连同那些寻常魂魄,尽被阎魔王吸下肚去。只见那亿万幽魂彼此聚成一条条五色光气,如无数长龙一般源源不断,都钻入阎魔王口里去了,那些后面的拼命挣扎,厉叫不已,却只得眼看着离那怪物的巨口越来越近,转眼也被吞下。只见那阎魔王且吃且长,原本十丈长宽的身子已然长到千百丈高下,吃到痛快处,越发手舞足蹈,又见阎魔王面上黑气越重,一双巨眼烁烁放光。吃得性起,将头顶只一拍,顶门之上现出九道黑气,分落左右,皆化作人形,却是那秦广王,楚江王,宋帝王,五官王,六城王,泰山王,都市王,平等王,转轮王,形象皆与阎魔王一般无二,只是身形小了许多,各自坐在地下,齐把口张,将那满天阴魂恹气尽情嚼吃,有见机欲走的,被他蓦地将细小手爪直伸出去数百丈开外,一把抓在手里,塞进口中大嚼。

  众魔正吃得痛快,忽然只觉眼前金光闪耀,二目难开,又听得梵唱四起,自那无限光辉中现出一人来,生得长身玉立,面如冠玉,目似朗星,众魂魄见那人虽然是个少年模样,却宝相庄严,叫人看了不由自主想要鼎礼膜拜下去,又被那光辉一照,心中种种惊惧,痛苦,猜忌,疑虑,犹豫,嫉妒,愤怒,绝望之心无不尽去,只觉得心中无比安适,一个个也不管那十殿阎君,尽皆拜在地下。又见他把手一指,身前数丈处现出一朵五色莲花来,花上又现如意宝幢,那花一收一放间,只见光毫万道,旋转不休,将那众阎王眼睛都晃花了,半晌才回过神来,那阎魔王便戟指骂道:“你那厮却是哪里来的?弄什么眼前花惊我!快快让开,不然连你也一并吃了。”

  那少年微微一笑,双目之中红光大盛,正欲开言,忽然头顶虚空一阵扭动,一双乌黑的手爪凭空伸出,左右一分,将那虚空生生撕裂开来,只见一个物身高两丈四尺,一身黑衣,颈上挂一串金色骷髅,枯瘦如柴,眼如铜铃,发若钢针,背后一对漆黑肉翅不住上下扑扇,黑羽纷落。

  众阎王见了那物,脸色大变,其叫声“阿也”,哪里还顾得噬魂,一个个连滚带爬,转身便走,早将那躲避不及的夜叉修罗压扁了数个。

  那物桀桀怪笑,谓少年道:“这些蠢物,我如何肯替你出手降他?你自己来罢。”

  少年笑道:“原不曾指望你。”便把手朝那十殿阎君一指,那众魔正在奔逃,立时便动弹不得,一似泥塑木雕,张着嘴,瞪着眼,僵在当场,只把嘴来动,一齐告饶不已。

  少年便道:“早是佛祖知尔等终是难改恶鬼习性,故着吾前来叮嘱,不意果然如此。尔等初到此地,吞食三界凶恹之气原是本分,如何连那待入轮回的魂魄也一并吞了?你等有大罪衍。若依我,便该将汝等肉身魂魄尽皆打作齑粉,如今用人之际,权且寄下。尔等可愿改过?”

  那阎魔王等怎不肯依!一齐答应不迭。

  少年便放了众魔,又道:“如今汝等既掌阴司大权,便须有点阎君的样子,如何不自小心?”那魔头皆点头称是,诚惶诚恐。内有宋帝王陪个小心,上前半步,问道:“上仙法力高深,便比那如来,阿弥陀佛两位教主亦不稍逊,不知却是何方神圣?”

  少年微微一笑,也不答话,便起在半空,自那佛光百亿中现了法身,宝冠璎珞,左手托宝珠,右手执锡杖,周身九色萦绕,坐七品莲台,光芒直射九幽十冥,那无数鬼魂,凶灵恶煞,无不伏地皈依。十殿阎王见了,俱都拜倒,口称:“南无乞叉底檗婆大菩萨!”

  那菩萨又以大悲誓愿力,以一化十,以十化百,百千亿万,在那地府之中示现大梵王身、帝释身、声闻身、罗刹身、地狱身,乃至狮象虎狼牛马身等等无数无量化身,又将手连指,只见七种墙壁、栏楯、铃网与行树,台殿园苑,无数楼台宫宇,自那阴山之后破土而出,皆高万丈,方圆百余万里,庄严壮丽无比。又以手为刀劈开那阴间大地,只见一道沟壑深不见底,延伸不见尽头,又将那头顶穹隆破开,一股血水自其中涌流而下,腥臭不可闻,皆留入沟中,须臾汇聚成一条血河,又在河上重架一桥,依旧唤作奈何之桥。菩萨开创地府已毕,谓众阎君道:“汝等自此方可称十殿阎君。只是你前世造孽太多,今虽为阴司之主,却依旧难消罪业,依旧须得每经三日,受那铜汁炼身之苦,方显我阴司公道。”

  原来这阎魔王前世乃是毗沙国之主毗沙王,性极好杀戮,穷兵黩武,率百万之众,十八大将军与维陀始生王交战数十年,终国力衰竭,被困在冈底斯山之顶,将为维陀始生王所杀之际向天立誓,愿追随西方教下,为地狱之主。那维陀始生王本是大黑天信徒,当时西方教主接引道人应之,与之相约,接引遂以大法力击杀维陀始生王。毗沙王遂为西牛贺洲地府之王,吞噬种种恹恶浊气。然杀业终是过重,毗沙王亦每隔三日便要受那铜汁炼身之刑。如今来到东土,却依旧要受此苦楚。

  当下菩萨将重开了地府,那十殿阎王各归本位,六道轮回自此复旧。菩萨又谓众鬼魂道:“汝等众生之中,多有在世之时不修善果者,造下无边恶业,以致沉沦地府。此等人魂魄,亦须要受那诸般苦难,涤净三魂七魄,方可重入轮回。”当下众阎王一一领命,将那一十八层地狱一齐打开,菩萨又将背后空间破开,那无数恶鬼夜叉,被招安的山精水怪,种种妖魔一齐跳将出来,叉叉丫丫,手舞足蹈,各自卖力将地狱维持。

  自此地狱已定,众阎王各自用心。那菩萨一一交代了,正欲离去,身旁那怪物忽地嘎嘎笑将起来。菩萨讶道:“谛听,你如何发笑?”

 那谛听笑道:“乞叉底蘖沙,你如何把那话儿忘了?”

 菩萨听了冷笑道:“我欲度尽地府群鬼,将这世界都作净土,怎可将生死簿将与那些阎王执掌?与他几卷寻常竹简,也就是了。”

 谛听听了裂嘴怪笑:“乞叉底蘖沙,你可知道我当初为何把这生死簿付与你么?”

 菩萨笑道:“却是为何?”

 谛听桀桀笑道:“不可说,不可说!”

 一人一怪,大笑而去。


 话说如来佛祖径归西牛贺洲,一路无话。早临近灵山,佛祖以慧眼观时,却见那诋树园方向隐隐一道金光冲起。如来心中大惊,急忙直奔山上,一路上那些金刚,罗汉,比丘,菩萨,佛陀纷纷礼拜,佛祖哪里顾得上理他,急匆匆三步并做两步冲进那诋树园内,却见那桫椤双树之下,两树之间地上冲起一道金光来,只见那块泥土渐渐拱动,金光越发耀眼。如来面色阴晴不定,见那金光越来越盛。须臾,头顶一声闷雷滚过,漫天乌云密集,狂风怒号,黄豆大小的雨点劈头盖脑砸将下来。那满天惊雷之中,却听得悉悉梭梭之声异常清晰,一物破土而出,巴掌大小,遍体金光四射,看不分明。出得土来,便与如来彼此相对,竟俨然有分庭抗礼之势。

 如来只立在树下不动,全身佛光全无,任凭那暴雨如注,将一身僧袍打得湿透,一双慧眼却盯住那物,面上全然不见喜怒哀乐之相。

 良久,只听得如来缓声道:“你可服了么?”

 那物听了,口吐人言道:“不服,不服,一千个不服,一万个不服!你便再压我一千劫,一万劫,我也决不服你!”

 如来面上微微抽动,正欲开言,突然一道紫电破空而过,随即只听得那东边方向传来天崩地裂之声,连那灵山都震得隐隐摇动。如来脸色忽变,道:“你既不服,那便再睡上一觉罢。”匆匆把手一指,那物张牙舞爪,作势似欲飞扑过来,毕竟挣扎不起,徐徐陷入泥土之中,重又不见。

 如来独自立在风雨之中,遥望东方良久,只是沉吟不语。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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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回 花果山石猴出世 水帘洞老猿梦回

  书接上回。话说那东方异变,却是东胜神洲傲来国海中花果山之巅,昔日女娲娘娘座前彩凤仙子置顶之石,本是那四废星袁洪所化,这数百年来采天地之灵气,受日月之精华,渐渐成形,这一日申时,瓜熟蒂落,自然圆满,忽地迸裂开来,产出一颗石卵,见风而化,却是一个石猴,便能走善跑,口里吱呀有声。你看它懵懵懂懂,也不拜天,也不拜地,亦不知拜甚四方,只将一双眼看那天上,两道金光直冲牛斗,射入那九霄云外,径上天庭。早惊动了那灵霄宝殿之上高天上圣大慈仁者玉皇大天尊玄穹高上帝。上帝惊疑不定,便命千里眼,顺风耳两员神将出南天门外打探究竟。

  须臾二将去而复还,回报玉帝:“那金光乃是下界东胜神洲花果山顶,一块仙石所化石猴,目运金光,直冲斗府。”

  玉帝听了,便命退朝。自来到那三十三天外离恨天兜率宫中,见了老君参拜已毕,将此事备说。

  老君听了笑道:“下界之物,秉天地之气而生,何足为怪。”玉帝喏喏而退不题。

  却说那石猴初生,奔走跳跃,狂喜乱舞,甚是活泼,耍了一会,觉得肚中饥渴,只是山顶草木枯萎,便自攀下半山去,寻那山间野果清泉充饥解渴。

  却不知那山顶云端里立着一人,身长七尺,俊秀清雅,一身书生打扮,只是发色金黄,闪闪发光。旁边立着一物,似人非人,似猿非猿,毛脸雷公嘴,两眼金光烁烁,披一身玄色铜甲,露出臂上腿上一层红毛。只听这怪物尖着嗓子,嘎嘎笑道:“二弟总是多心,我道无事,你偏要来看上一看。”

  那书生笑道:“小心使得万年船,虽然无事,总要看了方才放心。”

  怪物道:“那袁洪乃是你我的后辈,便出世来,又能怎地。既然那人不曾出来,我等便回山去罢。”

  书生微显踌躇,终觉不妥,却奈不住怪物催促,只得随他同驾妖风,一齐望东去了,须臾不见。

  却说那石猴自由自在,饥食野果,渴饮山泉,无拘无束,好不自在。不觉数日过去,这一日石猴正在林间寻果子充饥,行了数里,却一无所获,正纳闷间,忽然闻得芬芳扑鼻,猛抬头,只见一颗斗大的桃子挂在那层层枝叶里,红中透白,晶莹欲滴,石猴看了攀枝穿叶,摘了下来,闻一闻,不觉垂涎,张口便啃,不想脑后一疼,桃子落在地下,咕噜噜滚到一边,急将手去捂时,后脑勺上鼓起一个大包来,转身看时,却是一群山猴,大大小小,足有三五十只,纷纷将石块,树枝打来,口里叫嚷:“哪里来的野猴子,敢来我等地界趁食!”

  那石猴初时唬了一跳,随即心中大怒,亦就地捡起石块儿还掷,怎当得群猴势众,被它们乱石如雨,头顶身上接连吃了多下,抱头便逃,又被群猴赶上,按倒在地,一拥而上,拳打脚踢。石猴初时兀自还手,渐渐只顾护了头脸,满地打滚,只是牙关紧咬,不肯告饶。那群猴子越发起劲,眼看石猴性命不保。幸得内中几个老成的猴子见了心中不忍,止住众猴,那石猴方得了性命,半晌爬不起来。内中有只老猴折根松枝,上前照头又是一下,将那石猴抽得直跳将起来,老只听那老猴骂道:“饶便饶了你,只是今后须听我等差遣,若有半点相违,便是顿拳头脚尖!”

  自此石猴便跟了群猴厮混,那猴群向来欺生,但凡寻水觅食之事,皆叫石猴与几个同是新入伙的猴子前去,稍有不从,便拳脚相加。如此不觉月余过去,那些其他陆续加入的猴子倒彼此熟识了许多,渐渐合群,只有这石猴秉性与众不同,行事高傲,虽然慑于拳脚之威勉强服顺,却总是将心中不忿不经意间流露出来,因此依旧被众猴排挤,便是那后来的猴子亦渐渐欺负他。

  如此春去秋来,却好半年。忽一日,群猴戏耍山间,闹了一回,不觉口渴,便三三两两,都来到一处水潭前饮水。那石猴独自落在后面,行一步,懒一步,却听得那众猴叫嚷:“好一股水!”

  石猴闻言抬头看时,只见峭壁之上,一股瀑布如玉龙般倒挂下来,尽皆流入那潭中。有几个猴子见了石猴,便撩那潭水泼来。石猴只顾看那瀑布,浑然不知。忽听得一只老猴说道:“此潭甚深,据说直通大海,这也罢了;只是你们看这瀑布之后,隐隐发光,不知有甚宝贝?”内中一个大猴笑道:“此事易处,寻个有胆量的钻将进去,岂不水落石出?”

  众猴子听了面面相觑,俱咬指道:“难难难!哪个肯舍了性命?”忽然一齐转过头来看那石猴,齐道:“那石头,你还不上去看个究竟?”

  石猴本就心中好奇,便是群猴不说,也要进去探个究竟,当下更不回言,三步并作两步蹿到那瀑布边上,抓着那峭壁上的青藤,攀缘而上,顷刻来到那发光处,双足把山壁一蹬,一荡之下,借势跳起,一个筋斗翻入那水帘里去了。

  群猴看了齐声呼叫,皆有幸灾乐祸之意。

  却说石猴进了水帘之后,只觉脚踏实地,将身上水抖了一抖,把脸一抹,睁眼看时,却立在一座石桥上,对面一个山洞,深不可测,洞里隐隐发出光来。这石猴天生胆大,便信步而行。原来那石桥去是一条巨石伸在瀑布之后,恰似桥梁一般。进了洞中,伸手不见五指,惟独前头一点光亮,石猴顺着光向前走了数里,眼前豁然开朗,果然别有洞天:原来却是一个石厅,高逾百丈,足有数里方圆,顶上钟乳倒垂,地下石笋林立,洞中别无他物,只有中央一块晶莹剔透的白石,长宽各有丈许,流光溢彩,映得那石厅里五色缤纷,光怪陆离。

  石猴远远看了一回,也无甚稀罕之物,正欲取原路出洞,忽然听得耳边似有人在唤它。细听之下,却是在喊“近前,近前”,声音微弱,时断时续,却是从那中间白石中传来的。

  这猴子生性好奇,哪管什么厉害,便近前端详,方看出那石头之上贴了一张黄帖,写了些奇形文字,自是不认得。石中隐隐有个影子,见他近前,忽然张开眼来,只见两道金光骤然亮起,猴子看了不怕,倒觉有趣,便把手去将那石上黄帖揭将下来。不想一揭之下,石头顿时变了颜色,原本通体雪白,渐渐由白转红,微微摇动。石猴看了正觉奇怪,那石中之物忽然开口道:“小子,快快退后!”

  石猴虽然天性淳朴,却心灵机巧,又见那白石龟裂,慌忙转身跑开,直跑到洞口方才停住脚步,未及转身,只听得身后一声巨响,震得他扑倒在地,却好避开了几块飞石,爬将起来回身,只见一个老猿立在面前。石猴看那老猿时,只见腰背佝偻,一身白毛如雪,两道长眉拖地,双臂及足,脸上千沟万壑,眯着一双老眼,盯着那石猴,半晌方道:“是谁叫你来此?”

  石猴道:“并无人叫我来,我自觉得好耍子,便钻进洞来。你却是谁?怎地在这石中?”

 那老猿听了,忽然将眼一瞪,石猴顿觉全身动弹不得,心中大怒,叫骂起来。老猿见一瞪之下竟不能叫他身子粉碎,心中亦觉惊讶,端详良久,忽然笑将起来。一笑之下,石猴便觉行动自如,他也知厉害,不敢再说。

 老猿便道:“原来是你。只是你怎地弄成这般模样?”

 石猴奇道:“老爷爷,你认得我?”

 老猿忽地把脸凑上前去,看了叹道:“可怜,可怜!种种生灵,但凡换了一副皮囊,便忘了前事。你既是返本还原,如何也不记得自家本来面目?可笑,可笑!”

  那石猴便觉不耐,道:“老爷爷莫要说些话叫人不得要领。我打你不过,你若肯放了我,我便回去。不然悉听尊便,只是不要絮叨,叫俺听了莫名其妙。”

  老猿哈哈大笑:“小友果然有趣。你放吾出来,便是与我有缘,我如何肯害你?你有甚心愿,趁着老猿还有几日好活,赶紧说来,定然依你。”

 石猴听了,也是福至心灵,便拜道:“我别无他求,只要那洞外群猴尽皆对我惟命是从,服我管辖便了。”

 老猿呵呵笑道:“你却知足。这个何难,你去叫他们进来,我自叫他立你为王就是。”

 石猴却道:“老爷爷差了。他怎肯轻易服我?”

 老猿道:“有我在此,哪个敢不从你?”

 石猴摇手道:“他便怕了你,只是不服我管。却是你为王,还是我为王耶?”

 那老猿点头道:“你却是个有慧根的。也说得是,我此刻虽脱了身,却依旧出不得此洞,难道只叫你在这洞中为王么?果然难为,难为!”

 石猴闻言便膝行上前,笑道:“老爷爷何不收了我为徒,教了我本事,哪个还敢不服我管?”

 便要磕头拜师,老猿却忽地变了脸色,把手一摆,那石猴叽里咕噜几个跟斗倒撞出数丈开外,直跌得头昏眼花,半晌爬不起来。

 老猿怒道:“休提什么拜师,吾便吃了那两个畜生的大亏,至今不得脱身,如何肯再收徒弟!休想,休想!”

 石猴听了,哪里再敢回话。那老猿发怒一回,忽地笑道:“你且把那洞外群猴叫进来,我自叫他奉你为王便是。”

 石猴喏喏而退,忙出了洞口,跑到那瀑布前,一个筋斗翻将出来,却落在那潭中,众猴看了哄笑。石猴也不与他计较,爬上岸来,手舞足蹈,只道:“大造化,大造化!”

 众猴把他围住问道:“里面怎么样?水有多深?”石猴道:“没水,没水!原来是一座铁板桥。桥那边是一座天造地设的家当。”众猴道:“怎见得是个家当?”石猴笑道:“这股水乃是桥下冲贯石窍,倒挂下来遮闭门户的。桥边有花有树,乃是一座石房。房内有石锅石灶、石碗石盆、石床石凳,中间一块石碣上,镌着‘花果山福地,水帘洞洞天’。真个是我们安身之处。里面且是宽阔,容得千百口老小。我们都进去住,也省得受老天之气。这里边——

    刮风有处躲,下雨好存身。霜雪全无惧,雷声永不闻。

    烟霞常照耀,祥瑞每蒸熏。松竹年年秀,奇花日日新。”

 那群猴听了俱都欢喜,都道:“你还先走,带我们进去,进去!”石猴依旧攀那青藤而上,众猴陆续跟着荡入洞中,却不见铁板桥,都站在那石桥之上,又见了那山洞。群猴正欲问那石猴,忽觉被一股无形大力吸引,一个个身不由己,相继被吸进洞去,石猴走在最后,也被吸入,只听得洞中惨叫连声,待到入得洞里,只见那老猿正一手抓着一只猴子,一口将个猴头啃去半个,大口小口地吃那猴脑哩!又见满地狼藉,群猴已被吃了三五只,剩下的四处逃窜。那老猿看得哈哈大笑,也不加禁制,只是使障眼法闭了洞口,叫他满洞乱蹿,看了取乐。这石猴心中早有准备,看了也不则声,只悄悄来到那老猿身后。老猿本是极其精灵之物,此时却只顾吃得痛快,冷不防被这石猴将那手中黄帖望头顶拍下,不偏不倚,恰好将泥丸宫封住,眼前一黑,顿时人事不知。

 原来那群猴之中精壮的皆被老猿啃吃了,剩下的无非老弱妇孺之辈,见石猴一击之下那怪物便委顿不起,惊疑半晌,突然一齐冲上前去,把个石猴高高抬起,七嘴八舌,都称“大王”。

 咦!这却是:有意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毕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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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回 万重山巅猿王啸 千丈浪头白羽飘

  话说群猴见那石猴一招之下便降伏了穷凶极恶的老猿,心中又是惊讶,又是敬畏,便是日后有几分疑惑,此刻却哪里敢表露出来分毫?更兼又是劫后余生,欢喜过望,当下几个老猴使个眼色,大家你跟我随,一起拥立石猴为王。

  这石猴略一诧异,随即便知其意,当下也不推辞,便大咧咧挥了挥手叫群猴将自己放下地来,清清嗓子,笑道:“既然列位如此抬爱,我便做了这猴王之位。你们也见了,这老猿何等凶恶,却是不可大意了,快卡取绳索来捆了,却再区处。”

  当下便有几个猴子去山下扯了几根青藤来,将那通臂老猿一鼓作气,二话不说,三长两短,四马攒蹄,五花大绑,六亲不认,七手八脚,十拿九稳,捆得一似粽子一般,丢在地下,石猴看了大笑。呓!到底是一群猴头,怎晓得这老猿厉害?莫说青藤数根,便是铁链子也莫想困得他住,除非那禹王铜链,能制上古妖神巫支祁的,而今那蛟魔王元气未复,至今不曾熔得,或可困得这老猿片时。只是那黄帖,乃是老猿两个逆徒所贴,二徒深知师父道法底细,专克他的,以此挣扎不得。这石猴四下里看了一回,只觉得这石厅内颇为荫凉,只是全无家什,不似洞府模样,却见那些满地碎散的白石,便叫几个心灵手巧的猴子慢慢琢磨,堆砌出一副石椅来,又将那些老猴吃剩的猴子剥了皮,将皮硝熟了,铺在石椅上,果然颇有气派。这猴王高高端坐,将那群猴呼来喝去,好不惬意!又将那洞前立了一块石碣,上书‘花果山福地,水帘洞洞天’十个大字,从此风雨不愁,百兽难侵,群猴乐得其所,俱都欢喜。

只是一般不好,那群猴里有口敞的,将他石猴名号叫得惯了,一时改不过口来,那猴王听了不免心中郁闷,忽一日,众猴正在那山前游戏,石猴坐在树梢把望,忽然有一老猴攀上树来,口称“石猴大王”,话犹未落,这石猴听了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一脚将那老猴头重脚轻踹下树去,那松树高逾十数丈,可怜这猴惨叫一声,直跌得筋断骨折,脑浆迸裂万朵桃花,呜呼哀哉!

 好猴王,便双手叉了腰间,立在那枝头厉声高叫:“你等听了,今后但有叫俺石头的,便似这老猴儿一般下场!”众猴无不悚然。内中有个机灵的,蹿到树下磕了个头,道:“这老东西果然该死!大王英明神武,岂可以那话儿称之?小的观大王俊雅秀美,举止风流,何不以‘美猴王’称之?”

 这石猴听了,哈哈大笑,自此只称美猴王,即将那猴引为心腹,又叫将那死了的老猴剥皮抽筋,将肉食之,众猴尽欢喜不已。

 自此群猴日里山间戏耍,晚间洞里栖身,却也逍遥自在。不觉冬去春至,这猴王渐渐长成,在那群猴看来,果然容姿英伟,风流俊俏,那些个春心萌动的母猴子便不时私下里暗送秋波,眉目传情。那心腹猴子亦几番想替猴王物色,不想美猴王对这些儿女之事全无兴趣,只是视而不见,倒便宜了那心腹猴子。

 不觉夏至。这一日午后,美猴王闲来无事,只在洞中石椅上乘凉。那通臂老猿吊在一旁,也如昏睡过去一般。那心腹在一旁伺候,忽道:“大王,如今我群族繁衍生息,颇为壮大,连同别的猴群投奔来的,大大小小,已有百只,如此兴旺。只是如今再过半月,便又到了那三年一回的纳贡之期,大王如何不作准备?”

 美猴王道:“何为三年一贡?”

 那心腹笑道:“是小的差了,大王才来两年有余,如何知晓这事。我等所居之花果山,大小猴精有数万之众,或数十只一群,或数百只一群,各有猴王,彼此互不相干。只是在这数万猴子之上,却有一个大猿王哩。”

 美猴王听了便将手里吃了一半的桃子丢下,翻身跳起来,问道:“这大猿王却是什么东西?”

 心腹慌忙掩了猴王口,看看四周,方道:“大王莫要高声!那大猿王神通通天彻地,天地间诸般事物无有不知,无有不晓。若叫它听了,我等灭族矣!”

 这猴王听了,也觉心惊,便小声道:“既是如此厉害,它却是什么来历?那三年一贡又怎的讲?”

 那心腹便道:“这大猿王,却并无猴子见过。”

 美猴王越惊道:“无猴见过,想必是来去无踪,果然厉害,厉害!”

 心腹却道:“非也,非也。只因但凡见过它的,莫论飞禽走兽,山精树鬼,尽被它吃了,以此无人见过。这大猿王独霸花果山,平日里只在山顶睡觉,自有众兽三年一期,各选群里精壮兽类,头顶异样瓜果,一步一拜,直拜上巅峰,将瓜果献与那大猿王尽情享用,连自身一并留下,供它吃了,便不下山来祸害群兽。我等猴属亦是一般。如此已有数百年之久,眼下又是三年之期,大王可早做打算。”

 猴王听了,半晌不语,又问:“近来夜间时常听到咆哮之声,莫非就是这大猿王么?”

 心腹点头道:“许是它肚里饥饿,催促我等纳贡哩!”

 又问:“朝贡之物为何?”

 答曰:“无非每族里按人丁各出族类,如百只猴子,便须出十只作贡。若有千只,便是百头之数。”

 这猴王听了,面上不表,心中早将那无限逍遥自在丢到爪哇国去,只觉得朝不保夕,便挥手叫那心腹自去准备,又叮嘱只许挑选那老弱病残之猴。心腹亦心领神会,自去选拔不题。

 却说美猴王自听了纳贡一事,心中闷闷不乐,长叹道:“苦苦苦!我只道在这水帘洞里风雨不愁,百兽难侵,又有群猴侍奉左右,如此欢乐耍子,夫复何求?不想却又有此恶物扰害!我想自己虽贵为猴王,统领大小猴子百只,只是俗语云:若无远虑,必有近忧。我亦有老迈之时,那时节若有人识破了我手段,将我拿去贡献什么大猿王,怎生躲避?这日子正是朝不保夕!朝不保夕!还有甚趣味!”

 这猴王胡思乱想了一会,却好天晚,忽然听得那洞外群山之中传出一声怒号,声如霹雳,久久不息,直唬得这猴子从石椅上滚将下来,全身瑟瑟发抖。原来这吼声他平日里也听惯了的,只道是寻常野兽嘶叫,不以为意,此时知了叫声由来,心中恐惧,恰逢那叫声骤然又起,吓了一跳,半晌方才站起,只觉得双腿无力身子酥软,忽觉有异,猛抬头,只见面前立着一个人,光着个头,穿一件百纳僧衣,看着他笑哩。

 美猴王却不认得和尚,只是与他四目相对,半晌无语,忽然看见那人腰间挂只葫芦,通体殷红似血,却似曾相识,忽地脱口而出:“你这葫芦怎地比前番越发红了?”

 话一出口,自家也觉纳闷,那人亦是一愣,旋即呵呵笑道:“小友,你认得我么?”

 猴子摇头道:“我怎认得你?方才不知怎地,你...”

 那和尚却打断了他话头道:“你莫问我怎地。你如今大祸临头了,兀自不知!”

 猴子忽地笑道:“你那人莫欺我猴子无知。我等群猴日日欢会,在仙山福地,古洞神洲,不伏麒麟辖,不伏凤凰管,又不伏人王拘束,自由自在,乃无量之福,祸从何来?”

 和尚哈哈一笑,道:“既是如此,又怎地为那纳贡之事烦恼?”

 猴子听了,便拜道:“你既知道了,想来必是异人,还请救我一救!”

 那和尚笑道:“你年富力强,吃得下,睡得着,却也不急于着一时。”

 猴子急道:“人生苦短,如梦似幻,数十年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不得不早早打算。”

 和尚哈哈大笑,良久方止,道:“若是这般远虑,真所谓道心开发也。如今五虫之内,惟有三等名色,不伏阎王老子所管。”

  猴子急忙问道:“你知那三等人?”

  那和尚笑道:“乃是佛与仙与神圣三者,躲过轮回,不生不灭,与天地山川齐寿。”

猴王道:“此三者居于何所?”

和尚道:“他只在阎浮世界之中,古洞仙山之内。”
 
 猴王闻之,满心欢喜道:“我明日就辞了群猴下山,云游海角,远涉天涯,务必访此三者,学一个不老长生,常躲过阎君之难。”

 又自转念道:“不好不好,如今放着眼前便有一位神仙,如何却要舍近求远?”
 急欲拜那和尚时,不想早没了踪影,只留下满洞红光,久久不散。

 猴王见他去了,叹道:“想是我与这位神仙无缘。”又自道:“这天下神仙想来尽多,他不收我,自有肯收我的,我却叹甚?”当下欢喜起来,便召群猴道:“如今三年纳贡之期将至,我想长此以往,满山群猴迟早被那大猿王吃个干净,岂非朝不保夕?”

 那群猴本来多是得过且过之辈,被他一说,方觉果然前途堪忧,一个个顿时面如土色,害怕起来。

 猴王看了心中暗笑,又道:“我想其他猴群,自不必管他,只是汝等与我情同手足,我既为大王,岂可坐视你们被那怪物残害?必要生个道理救了你等。”

 众猴听了都感激涕零,一齐下拜,口称“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美猴王!”

 猴王笑道:“休拜,起来听我说。我前日蒙异人点化,知道那四大部洲,五湖四海之内多有神仙者,神通广大,能移山倒海,颠倒乾坤。我想若能学得神仙本领,你等又何惧之有?我欲明日便下山访道。只是这花果山四面皆是大海,你等可速去折些枯树干枝,编作筏子,我好撑了求道去也。”

 群猴听了,无不欢呼雀跃,当下便各去连夜准备,早将木筏在山下扎成,取条竹子做竿,又四处搜寻了许多时新野果,都堆在木筏之上,将筏推到海边。待次日猴王一觉醒来,只觉精神百倍,便随群猴下山来到海边,与众猴作别。又命心腹与数只老成的大猴暂领群中一应事务,上了木筏,朝群猴挥手道:“你等用心看护家园,早晚归来,大家都得正果!”

 众猴无不洒泪,挥别美猴王不题。

 却说这猴子一竿撑起,借着那浩荡天风,径至大海之上。一路风平浪静,也不辨东西,行了月余,更不知所到何处。这日猴子正行时,忽然头顶阴风怒号,电闪雷鸣,四下里狂风骤起,那海面之上掀起无穷波涛来。猴子看了心惊,暗生悔意,连道:“我自在洞中糊涂过得,倒也落得快活几时,如何受那天杀的鸟人蛊惑,弃了家业求甚仙道!你那厮果然害人,害人!”

  正抱怨间,又听得轰然之声渐近,急抬头时,只见一座如山巨浪,仿佛千丈高下,遮天盖地砸将下来。这猴子尖声大叫,忽然一片白羽自那风口浪尖飘落,大如草席,将个猴子轻轻托起,飘飘荡荡飞将起来。

  毕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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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回 且衔蓬莱填东海      莫问红日几沧桑


  话说眼看石猴便要为那巨浪吞没之际,忽然不知从何方飘下一叶白羽,将猴子轻轻托起,又风一卷,飞上天空。

  猴子惊魂方定,眼见越飞越高,离那海面足有千丈,心中却丝毫不觉得害怕,他见海上风浪滔天,倒喜得手舞足蹈,忽然见那海面阴云遮天,似有一极庞大之物当太阳挡住一般,猛然抬头看去,只见一只庞然巨鸟,白羽似雪,红喙如血,双翅展开,不知几千里,遮天蔽日。

  那猴子唬得两腿一软,险些从那白羽上跌下,幸而双手死命抓住羽毛边缘,方才重又攀上,只听得那白色巨鸟纵声长啼,声音凄厉至极,却又如泣如诉,猴子听了不知为何只想痛哭一场,不觉落下泪来。

  忽见那白色巨鸟双足牢牢抓了一块巨石,一个盘旋,爪子一松,那石块翻滚旋转落将下来,自猴子身边擦肩而过,原来竟是一座大山,山上苍松翠柏,亭台楼阁,景致无限,只见倒坠下去,一声轰然巨响,白浪滔天,落入那汪洋大海之中,又见那冲天巨浪中,千百条蛟龙惊起,趁着那浪涛直冲云霄,遍体五色鳞甲被那阳光一照,映得海面之上鳞光闪闪,色彩缤纷。

  猴子看得目瞪口呆,又见那巨鸟引颈长啼,越发凄厉,随即掉头振翅望远方飞去,渐渐由大变小,看不见了。

  这石猴坐在羽毛之上,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心道:木筏也没了,瓜果干粮全无,我岂不是困死在着天上?心中纳闷,又想:好歹也是死在天上,却也强似那终老山中,碌碌一生!忽地又道:不对不对,这般死了,却也窝囊得紧。终不成就这般活活饿死了?不如纵身一条,葬身大海,临死还尝到腾云驾雾滋味,倒也轰轰烈烈!

  便欲纵身跳下,不想他先前居高临下看时,只觉心旷神怡,甚是自得,此时却两股战战,一眼望下,顿觉得头昏眼花,哪里敢往下跳?正踌躇间,忽然又听得一声悲啼,急询声看去,却是先前那只白色巨鸟重又飞回,双爪间俨然又提了一座大山,山上也是楼宇重重,隐隐有仙气缭绕。又见那巨鸟身后远远数千人尾随飞来,且追且叫,渐渐飞近,或鹤发童颜,或赤发蓝脸,一个个身穿道袍,手里仗剑,却偏偏与那白鸟始终相隔数百里之遥,似是不敢近前。

  忽听得为首一个红脸道人叫道:“大伙莫要怕这妖物,我等齐心协力,今日必要为三岛之人除此祸害!”

  众道人齐声答应,顿时无数奇珍异宝飞出,成千上万,如冰雹一般朝那白色巨鸟打去,但见满天珠光宝器,焰光万道,将白鸟重重包围。上面又有五雷轰顶,震得天地摇动,声势好不惊人。

  谁知那巨鸟任你千般法宝,无穷妙用,浑不在意,那些飞剑,灵珠,舍利,捆妖索,五行神雷,种种法器道术,接二连三轰在它身上,只是全然无用,连一片白羽也不曾落下来。

  猴子置身巨鸟腹下,恰好被它遮住,亦不得伤损分毫,见那白鸟如此厉害,心中欢喜,暗道:“这一干道人模样的想来便是神仙了,原来也不过如此,这么一大群人围攻这大鸟,却伤不得它分毫,可笑可笑!”

  又自语道:我听他说此鸟是什么妖物,原来这神仙不及妖物!我还修什么仙,访什么道?不如寻妖物学些本事,岂不更妙?

  话犹未了,只见那为首道人忽然口里念念有词,把手一招,从那海中蹿出数百条五爪金龙来,皆长数十丈,张牙舞爪,上下飞腾,径朝白鸟扑来。

  猴子何曾见过如此凶恶之物,正惊慌间,却不知这些龙蛇在那白鸟看来真如曲蟮一般微不足道,张口只一吸,早将那数百条金光灿灿的巨龙尽皆吞下肚去。

  众道人大惊,齐发声喊,纵起各色云头便走,如那树倒猢狲散,一时各奔东西。那白鸟已不追赶,只将血喙张开,四下里尽情吸去,就听得惨叫声此起彼伏,那数千海外仙家,更不曾走得一个,尽数被白鸟吃了。

  那白鸟将众仙吞吃干净,又将双爪一松,爪间那座仙山也坠入海中,激起千重波涛,万朵巨浪,只是却被那白鸟又将头一点,一层赤红的妖光隐隐将仙山包围,却是半沉半浮,不似先前那山一般沉入海里,倒漂浮在大洋之上。

  猴子见它弹指间灭众仙如同儿戏,心中不知怎地,非但不觉得害怕,反倒有种亲近之感,忽然觉得自家正徐徐下坠,原来那片白羽随风飞舞,飘飘荡荡,落在那仙山之巅。猴子忙跳将下来,才一落地,那羽毛便蓦地不见,又见头顶巨鸟自高天俯冲而下,一个盘旋,落在山顶,却是一个白衣女子,长裙如雪,立在猴子面前。

  这石猴天生地长,本无七情六欲,不知为何,一见面前白衣女子,便觉心中一种亲近之感油然而生,又见她方才独斗群仙如弄无物,心中更是敬畏崇拜,也是鬼使神差,竟一时胆大包天,脱口而出:“姐姐...”

  那白衣女子正冷然看着猴子若有所思,忽然被那石猴叫作姐姐,不由地一愣,她本来冷如冰霜,眉眼之中全无生气,遍体煞气更是隐隐浮现,此时心中却有一股柔情升起,竟轻轻将那石猴搂在怀中,伸出纤纤素手,把个猴头不住抚摩。

  这猴子自小无父无母,此时真地将白衣女子当作自家姐姐一般,只觉得有人可以依靠,心中欢喜,任由她摩挲,又将双眼闭上了,把头靠在女子胸前。他一路劳顿,此时忽觉一股倦意袭来,渐渐沉沉睡去。


  猴子一觉醒来,已是深夜。却见自家身上不知何时盖了一件羽衣,入手轻柔,又有丝丝淡香隐约可闻,忍不住抓到面前着力一吸,只觉一股女儿香扑面而来,不觉心荡神驰,忽抬头,却见那白衣女子含笑站在自己面前,猴子不由脸上发烧,好在他原本满脸猴毛,此时虽然面色通红,却也看不出来。

  白衣女子微微一笑,说道:“小猴儿,饿了罢?”

  猴子经她一说,方觉得饥肠辘辘,腹中咕咕叫将起来,脸上越发红了,又闻得那白衣女子身上芬芳迎风而来,越发口干舌燥,真是饥渴难耐,便一骨碌跳将起来,却见她手上拿了一根树枝,上面串着几块烤糊了的肉块,肉上竟然还粘着几片金鳞。女子见他表情有异,忽然面上一红,忙将那“肉串”远远扔了,笑道:“烤得过了...”猴子一愣之下,连忙跳长前去将那“肉串”拣起,也不吹拂灰尘,大口小口撕吃起来,果然入口半是焦糊苦涩,半是血丝淋漓,他在山中茹毛饮血惯了,倒也不以为异,此时饿极,吃起来却也香甜,面上便露甘美之色。

  白衣女子看了心中欢喜,便去一旁火堆上取了一串,与石猴并肩坐在那临海高崖之前,头顶明月,凭海风吹送,听浪涛轰鸣,任那百千水珠不时落在身上。

 女子忽道:“那猴儿,你从何方来,又往何方去?”

 猴子笑道:“不瞒姐姐说,我本是那东胜神洲花果山水帘洞洞主美猴王,要来海外求仙访道的只是刚才见了那些神仙,不过如此,尽被姐姐灭了,我想神仙如此无用,便求得他们又有何益?何况如今我只愿与姐姐长相厮守,一辈子也不离开了。”

 女子笑道:“小猴子嘴巴倒甜。”

 猴子急道:“我怎敢欺骗姐姐?恨不得把心也挖出来,好教姐姐看了知道我的心意。”

  女子默然半晌,忽道:“小猴子,你可知我是什么?”

 石猴道:“那帮道士说你是妖物,那又怎地了?我也是妖,妖比神强,也比仙强,妖便是妖了,又有什么?”

 女子微微摇头,抬首望着当空一轮明月,似是在自言自语,又似是在说给身边猴子听:“什么是妖,什么是神?谁又说得清楚?”

 猴子不敢接言,只是坐在女子身边听她自说。

 女子幽幽吟道:



“精卫衔微木,将以填沧海。

 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

 同物既无虑,化去不复悔。

 徒设在昔心,良辰讵可待? ”


 猴子听了,虽然不明所以,却觉得胸中热血上涌,似有什么东西在心头上下激撞,只想放开手脚大闹一场,不觉头昏脑涨,难以自抑,手足舞蹈起来,忽然一跤跌倒,昏昏沉沉,晕了过去。朦胧中只觉得姐姐把自己身子轻轻摇晃,却动弹不得,忽然觉得四下里红光萦绕,姐姐似乎在与什么人说话。猴子虽然昏沉,却依稀听得有人说道:

 “女娃,我费心机将他弄来,你却又心软,如此何时方能脱此苦海!须知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你这又是何苦来哉?”

  又听得姐姐冷笑道:“你才随那胡教几日,便学得这一套鬼话!我何曾要你相助?这猴子本性纯良,不论善恶,全凭一点真心行事,你怎忍心害他!”

  那人急道:“若非为你,我何必管他?你如何不知我心!”

  女娃听了冷笑,道:“你何曾有心?你若有心,何以挑唆那后羿射杀九日?他纵然千般不是,终究是你我兄长,你如何狠得下心肠!又何以坐视父皇将我嫁与那轩辕,以致我落海而死,至今沉沦!你又为何挑唆那九黎之主与父皇争位,终叫那轩辕鸠占雀巢?你就是鬼迷心窍!如今你自己摸摸,你的心却在何处?你可还有心么?”

  那人良久不语,半晌方道:“小妹,你既然不肯害这猴子,却也由你。只是我今番甘冒奇险,无非为救你早日脱此无边苦海。你如此骂我,着实叫我伤怀。也罢,如今我既为大日如来,执掌佛门密宗,终不成叫你永困东海?来日方长,终究叫你脱身便了。唉,何曾想到,你竟恨我至此。”

  女娃亦默然,良久低声道:“红日,你如何变得这般模样。”

  那人忽然哈哈大笑,似是换了个人一般,说道:“你莫说我!你自己何尝又不是满腔怨恨,誓要将这东海填平!便填平了又如何?你我心头之恨又何以稍解!小妹,就此暂别,我终要救你出来,你便等着罢!”

  只听得一声长啸,那红光皆散。猴子只觉得身上一轻,重又睁开眼来,却见那白衣女子背影立在海崖之前,任那夜晚海风劲吹,形只影单,让人无限爱怜。

  猴子心中忽然一阵激动,跳上前去扯住她衣袖,口里叫道:“姐姐莫要难过,将来俺学了本事,定要替你填平这东海!”

  那女娃闻言转过身来,以手轻抚猴头,只是微微一笑。

  猴子急道:“姐姐莫要不信,待俺学得一身本事,莫说填平这东海,就是将那五湖四海,天上地下搅个天翻地覆,也是小可!”


   女娃听了,微微笑道:“小小猴儿,却不知天高地厚。姐姐填此海已不知年头,这四大部洲,小半土地是我衔来山石所化。纵然如此,这海又何曾被我填平?”说到此处,那笑容越发变得苦涩起来。猴子闻言,果觉这东海浩瀚无边,纵有天大手段亦难以填平,只是如此一来,姐姐的仇毕竟不知何时得报?当下不觉垂泪,只望着那无边大海发起呆来。女娃见它惆怅,笑道:“只管发呆,却不成了‘猴子观海’了?”

  猴子听了,忽然灵机一动,破涕为笑道:“姐姐何不教我法术?”
 
  女娃听了摇头道:“我上古神族神力皆是与生俱来,与那人类后天修道大是不同,如我虽然早已身死,一点真灵不散,依旧具翻江倒海之能,只是却无甚修炼法门传你。”顿了一顿,忽地昂然道:

  “这海,便填上千秋万世,我终是要自己填平。”

  话犹未了,忽然东风倒卷,霎时天地间风声大作,就听得风中有人吟道:



 万事有不平,尔何空自苦?

 长将一寸身,衔木到终古。

 汝愿平东海,身沉心不改。

 大海无平期,汝心无绝时。

 呜呼!

 君不见西山衔木众鸟多,

 鹊来燕去自成窠。



 女娃忽然神色一凛,蓦地站起身来,身上陡然杀气四射,矗立崖前傲然望向海面。石猴闻声看时,只见那如雪明月之下,万重波涛之巅,重重巨浪由远及近,转眼已到了山前,忽然齐齐向两边分开,现出一头庞然巨鲸,鲸头之上一名道装男子负手而立,与一鸟一猿遥遥相对。

 只见那男子乱发飞舞,大袖翩翩,数百年的岁月,洗不净他身上的罪孽,却也洗不掉他一身的潇洒淡然。

 执掌东海,朝觐日出,暮转天河,夏散冬凝,周而复始。


 寂寞么?幸好,这数百年来有你这个对手相伴,却也不怎么寂寞。

 冷冷一笑,精卫纵身跃上半空,径奔那巨鲸上的男子。猴子急伸手去扯时,却止扯得白羽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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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回  振白羽精卫搏浪  绽红莲陆压煮海

  话说女娃见了那分水将军申公豹,二人在这东海之上争斗数百年,当下更不答话,即将身子化作巨鸟,白羽遮天,一声长啼钻上天空,一个盘旋,径朝申公豹俯冲而下。

  申公豹满头乱发被那烈风吹起,几乎睁不开眼来,却神态自若,待到那巨鸟飞扑而至,突然把脚一震,那脚下巨鲸长尾倒卷,如一坐大山般狠狠拍在海面之上,顿时激起万重白浪,朝那白鸟倒卷过去。

  精卫见来势凶猛,急忙向高空飞起,不想那重重巨浪忽地散开,尽化作一条条白龙,似是而非,成千上万,朝白鸟扑来,早将那精卫重重围住。

  精卫双翅连扇,想要将那些水龙驱散,不料尽皆有形无质,若有若无,又随聚随散,反一化十,十化百,百化千万,须臾便有亿万之数,转眼将东海上空几乎遮了,只听得群龙齐声长啸,一起从嘴里吐出无数水箭朝那精卫射去。

  猴子看得心惊,不由叫出声来,却见那些水箭虽然来势凶猛,却被精卫巨翅一扇,未及近得身前便纷纷消散,化作满空落珠,被那明月一照,落雨缤纷,恰似下了一场暴雨,一时间海面之上风雨大作。

  如此斗了约莫半个时辰,只是僵持不下。精卫忽然一声厉叫,全身白羽倒竖,团团火气从羽下升腾而起,将周身笼罩,那些水龙惨声连嘶,纷纷四散逃窜,却挣扎不了几下便被那红莲业火一烤,化为丝丝白气而散。

  猴子幸喜相距甚远,方不曾殃及,饶是如此,兀自酷热难当,只觉得仿佛盛夏酷暑被那骄阳当空炙烤一般,只想找个阴凉山洞钻进去躲避,却又放心不下,只得强忍,立在那山崖上遥望二人相斗。

  那分水将军申公豹见破了他的水龙,心中暗赞道:好妖物,到底是上古妖神,虽是魂魄所化,我在海中苦修了这许多年,竟也奈何她不得。

  正自踌躇时,只见那白鸟又将血喙张开,一股烈焰狂喷而出,已然烧到面前。申公豹急将舌间咬破,一口喷去,堪堪挡住,又是一口鲜血往那脚下巨鲸头上喷落。只听闷雷也似一声巨响,自头顶气孔里喷出一股弱水来,如同伞盖一般,将那鲸鱼连同分水将军一齐护住。

  精卫见了,又是一声尖啸,自半空里将那满腔的无穷业火着实喷来,将那海上烧作炼狱一般,四下里妖火纵横。那头巨鲸被烧得不住翻滚,竟然张口狂叫起来。申公豹在鲸背上立足不住,只得纵身起在半空,刚刚按住云头,却忽然见那精卫巨鸟已然扑至,急欲躲避已是不及,眼看分水将军便要葬身鸟腹之际,那头巨鲸见主人危急,狂吼一声,巨尾猛然朝海面拍落,轰然声中,只见一个如山身躯竟从那万丈波涛中一跃而起,直上半空,挡在精卫面前。猴子远远望去,只见头顶一轮圆月下,一鲸一鸟当空相斗,那巨鲸将尾巴横扫,却被精卫振翅飞起,早落在它脊背之上,双爪如钩,深深嵌入巨鲸肉里,直透脊骨。又将血喙在鲸鱼头上猛啄,直疼得巨鲸摇头摆尾,却挣扎不。申公豹被那火气烈风一逼,倒飞出去数里,见坐骑不敌,急欲上前时,却听得一声惨叫,只见那精卫一张如血长喙已然没入巨鲸头颅之中,那巨鲸双眼凸出,鲸尾一阵乱抖,忽然僵直不动。

  精卫双足用力,猛然将长喙自巨鲸头中拔出,顿时一股鲜红的脑浆从窟窿里如喷泉一般直上云霄。白鸟引颈长啼,双爪送开,那巨鲸尸身自半空里直坠下去,未及落入海中,又被精卫双翅连舞,一阵妖火夹风而起,须臾将那鲸尸焚烧殆尽,但见劫灰如雪,满天乱舞,纷纷洒落。

    精卫正欲再奔那申公豹时,却听得远处猴子一声尖叫,心中一颤,急忙循声看去,却见那猴儿站在山崖之上,急得连蹦带跳,只把手指来。

    精卫急四顾时,却见那风烟散处,申公豹双手连连结印,一张奇形巨弩无中生有,渐渐从虚空之中现出形来,弩上搭着十枝长箭,根根长达千丈,非铜非铁,似是木头刻就的,箭身之上青气弥漫,阴寒透骨,却看不见箭头,前段只有一团团若有若无的水气萦绕,皆有数十丈方圆,正对了自己胸口。

  精卫急挥翅飞起时,不想全身动弹不得,又见不知何时双翅,胸前羽毛上血迹斑斑,似有一股股无形大力将自己牢牢按住,又如一条条看不见的绳索编织成一张隐形巨网,将身子紧紧捆在其中,分毫挣扎不得。

 申公豹两只手不停结印,又自七窍里一齐喷出鲜血,浑似七条血龙一般将精卫全身盘绕,精卫只觉得周身百骸似要被勒断一般,却无从破得这血咒,眼看着那弩越发凝聚成形,只听申公豹冷然说道:“你我相争数百年,不死不休,今日便叫你尝一尝这墨翟所制的射日弩,看你今日怎脱此劫?”

 说着双手一拍,机括发动,那十根青色长箭势如流星,挟着漫天风雷之声一齐朝射出。

 精卫只觉得胸口骤然一疼,心中似乎要炸开一般,眼前景物随即模糊,渐渐只觉得如释重负,仿佛轻松起来,身子似乎就要随风散去时,耳攀忽然隐约听得猴子放声狂叫,声嘶力竭。

 精卫心中又是一阵剧疼,朦胧间只想得万不能叫猴子落入敌人之手,勉强又将翅膀扇动,却随即又是数支利箭射来,将左右双翅尽皆穿透,鲜血如雨,又化作烈火满天,转瞬即逝。

申公豹射日弩连发,精卫却是背向明月,那箭根根透骨而入,遥遥看去,却似将精卫生生钉在了圆月之上一般。又见精卫周身火起,转眼亮如朝日,熊熊火光中就见那白鸟之形越来越淡,终于彻底消散无形。

猴子已然喊哑了喉咙,猛然被身旁羽衣卷住身子,身不由己起在空中,须臾不见。

申公豹长吁一声,那射日弩忽然到处龟裂,旋即轰然碎散,块块迸裂,纷纷落入大海。

紧跟着只听得头顶狂啸如浪,天地间忽然亮如白昼。申公豹面上变色,急看时,只见铺天盖地一团火气自西方而来,将那西天都烤红了,火中一只血红巨鸟,铺天盖地,驱着万重火云而来。

 申公豹看了知道不好,急忙转身欲走时,猛回头,一个红葫芦浮在头顶,只见那葫芦口里升出一道白光,高三丈有余,须臾间有一物现于其上:长七寸五分,有眉有眼,眼中射出两道白光,早将申公豹钉住身形,又听得身后那火鸟一声长啸,那物即在空中将身转动数下,申公豹一颗大好头颅当空坠落。不想那头尚未落水,忽然张开眼来,呵呵大笑道:“陆压,你此法只好斩得别人,怎破得我这‘大丝罗瓶’之术?我去也!”

 只见那申公豹头颅早向上飞去,眼见便要没入云层之中,不想那火鸟双眼闪烁如炬,周身无数羽毛飞起,早将申公豹头颅去路挡住,尽化作团团火气朝人头烧去。那人头见势不妙,急忙向海里钻去,须发皆着,真如飞火流星一般,须臾倒撞下海去,暗道惭愧:虽是得脱此难,却没了法身,深恨陆压,只是不知就里。


 却说陆压现了金乌真身,见那申公豹飞头逃脱,在东海上空一个盘旋,忽然将一对烈焰升腾的火翼展开来,尽力只一扇,那火!

 烈焰腾空亿丈高,金蛇百万逞英豪。 黑烟漫天遮星斗,煮海翻波咫尺消。

 只见无穷烈火自那金乌双翅之下涌出,借着漫天狂风,将那东海之水须臾烤了一半下去,莫说申公豹头颅,海中鱼鳖虾蟹,龙蛇巨鲸,大小水族,连同那巡海的夜叉,出游的龙子龙孙,尽皆煮得熟了,连同沿海渔民村落尽皆遭殃。一时间整个东海海面之上水汽弥漫,无边水雾之中,只见那金乌又摇动双翅,尽力又是一扇,只听得四下里嘶嘶之声不绝,那一海之水所剩无几,现出东海龙宫来,却被一层金光护住,龙王一家老小,众多族眷尽皆躲在宫中,你哭他叫,闹成一团。

 金乌见了心中越怒,又是一翅扇去,只见那水晶宫顶金光骤然大盛,将无边真火尽皆阻住,万丈金光中现出一根通天巨柱,非铜非铁,颜色青黑,立在龙宫前,将东海牢牢护住。

 金乌见了正欲再扇时,忽听得脑后梵唱如雷,四下里天花乱坠,猛回头,只见一派光明中立着那释伽牟尼如来佛祖,满面慈悲之相,口里微微叹息。

 又听得东方天际仙乐袅袅,香风滚滚,却是太清道德天尊太上老君跨青牛而来,须臾俱至。半通天巨柱便即隐去不见。

 那金乌见两位教主齐至,即复了人身,头戴五智宝冠,身戴臂钏、手镯、璎珞,手结智拳印,通体清白之色,只是双目之中全无慈悲之相,眉宇间杀气充塞。

 释伽牟尼见他现了大日如来之相,微微叹息,说道:“道友,你如今既已皈依我佛门,成就正果,何以为这昔日贪嗔爱欲造此无边杀孽?”

 老君亦道:“大日,若非此事,我等皆不知你身世来历。只是你虽然为上古神裔,然如今天命有归,三界尽以道佛为尊,你又如何行此逆天之事?”

 大日如来忽地冷笑道:“道祖,佛祖,你们差了。吾如今既为密宗之主,威慑一切邪魔外道,又怎会逆天而为。只是这分水将军申公豹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故杀之。至于祸及众生,实非我所愿。如今既然大仇已报,甘受责罚,决无怨恨。”

 如来,老君相视一眼,老君便道:“申公豹之事,也是劫数,如今却也不必再提。只是这东海水族遭难,更兼龙族为天庭司雨大龙神,却是不能就此作罢。”

 如来叹道:“大日,我便将你佛号保留,将身除去法力,贬入凡间,从此不得再上灵山。你可有话说?”

 大日如来合掌道:“并无话说。”

 如来便谓老君:“道祖,东海之水,连同死伤,我自着观音大士补救。这大日之事若有他说,还请道祖示下。”

 老君暗忖:如今佛道合流,今番横生枝节,实属意外之事。这佛门如今对我百依百顺,何必为区区一海之事坏了大局?便冷然点头道:“如此甚好。此事也难怪谁,皆是天数,东海生灵该有此劫,大日,我便看世尊之面就此作罢,你却好自为之。

 大日如来拜谢了。释伽牟尼便念动真言,又将左手伸出,在大日如来头上轻轻一按,只见百亿佛光顷刻散去,陆压大叫一声,颓然倒地。

 毕竟不知陆压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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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回  观洪荒旧事  忆前世因缘 

书接上回。却说大日如来被那释伽牟尼尊者以手摩顶,周身无穷佛光蓦地尽往那如来掌心中去了,可叹陆压纵横三界多年,扬名封神之役,后辅佐女娲与三教争斗,成就大日如来之身,到此一场大梦,一身法力被释伽牟尼尊者如来佛祖尽数吸去,依旧是个凡身,眼前一阵发黑,颓然倒地。

朦胧间,陆压耳畔忽然听得阵阵雷音由远及近,勉力睁开眼看时,猛然见到自己身处一片上古洪荒大地之上,四下里一片荒芜,赤地千里,遍地尽是骸骨零落,又有重重业火自那大地龟裂之中不时喷吐而出,足足冲起千里之高。又见头顶十日珠联,排成一字,自东向西横过整个穹隆,日中隐约各有一只三足怪鸟纵跳飞舞,聒噪之声充斥天地之间。

陆压看了微微冷笑,勉力站起,却听得身后那雷鸣之声渐渐近了,回身看去,只见一条大汉,身高万里,全身青黑之色,赤身裸体,遍体万蛇缠绕,五颜六色,口里红信如火,喷吐千丈,头顶一团黑云密布,方圆千里,犹如伞盖一般,云中电闪雷鸣,暴雨如注,落在那巨人身上,却随即尽化水汽而散,犹如云蔼一般,笼罩巨人周身上下。

那天空中十日高高在上,放射无穷光辉,将那巨人炙烤得全身汗如雨下,巨人却若无其事,大踏步直顾向前赶去,每一步便有数千里之遥,将那太古洪荒大地震得不住颤抖,地动山摇。

那巨人身后又跟随着无数奇形怪状之物,或鸟面人身,或一身多首,或兽身人面,或如龙蛇之形,种种凶恶狞猛之态,大大小小,足有百万之数,黑压压一片,紧跟那巨人身后。

忽然只见那当空十日一齐大放光明,无穷无量真火如流星落雨,从天上纷纷而落,那无数奇形怪物,上古凶神被真火焚烧,顿时惨叫四起,纷纷挣扎翻滚。也有那法力高深的各放出本命法宝,元气,只见一时间不知多少内丹,宝贝,元神俱化作一条条光彩朝那十日打去,却如飞蛾扑火,未及近前,相距不知多少万里,便纷纷被真火炼作虚无。

那些上古凶兽魔怪被太阳真火包围,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咆哮狂吼,转眼百万之众,尽皆被烧成灰烬。那巨人虽然厉害,却也渐渐耐手不住,全身汗如雨下,那头顶乌云中雨水越发倾泻而落,巨人只觉得口干舌燥,听下脚步,仰面张口接那雨水狂饮不止,连喝数口,伸手把嘴一抹,又朝那头顶骄阳追去。

十只金乌在太阳之中连扇翅膀,那十个太阳便渐渐向西方退去,瞬息万里,光芒酷热却不稍减。巨人气喘吁吁,且追且停,不时俯下身来寻了一条江河一口吸之。那江河之水本就所剩无几,尽被他一饮而尽,只是穷追不舍,


不觉追至一处深谷之中,巨人停步四顾,只见周围高山林立,皆赤红如血,下有蒙水,中有虞渊。只听得十日齐声笑道:“那夸父蠢物,你的葬身之地到了!”

忽然间十日越发光彩夺目,原本火红之色骤然间扩大了无数倍,已然变作青白之色,那巨人正仰面追赶,猝不及防之下被那烈日一照,大叫一声,一双大如湖泊的眼睛顿时被烤得焦干,只留下一对深不见底的黑窟窿。巨人厉声狂叫,双手掩着脸,原地打起转来,又将两手向那天空乱抓,两个眼眶中却蹿出一对黄蛇来,上下招摇,忽地对准了飞在最后的一个太阳,猛蹿出去数十万里,一口咬去,只听得一声惨叫,那对黄蛇已齐将一只金乌咬住,跟着向后猛拖。

那金乌身形与其它九乌相比小了许多,双翅拼命扇动,乱羽纷落,落在黄蛇身上便作真火而散,兹兹作响,口里大叫:“列位哥哥,快快救我!”

那剩下的九只金乌见巨人如此悍猛,眼中皆有恐惧之色,一齐高高飞起,竟是欲弃了那被咬的金乌不顾。

又见那巨人张开血盆大嘴,口中无数黄蛇,犹如巨龙一般进进出出,那金乌拼命挣扎,口中哀鸣不已,眼看边要被那对黄蛇拖入大嘴之中。忽然只听得一声清鸣,自那东方天际飞来一只白鸟,通体羽毛如雪,转瞬而至尽,飞到巨人头顶当头便啄。巨人咆哮如雷,又将口里无数黄蛇咬去,那白鸟上下飞避躲闪,,其余九只金乌见了,相视一眼,眼中皆有嫉意,竟是袖手旁观。眼见那白鸟与小金乌险象环生,忽然大地震动,山迸地裂,那巨人亦立足不住,踉跄欲倒,只得以手支地,就见一物自地中破土而出,缓缓而起,挡在巨人身前。

陆压看那物时,只见一身青衣,面目身形依稀是个女子模样,只是相貌丑恶,面如死灰,头顶光秃毛发全无,又见她双膝不弯,僵直前行,忽地伸处两只干枯如同鸟爪般的大手,将那巨人脖颈死死扼住,便有无穷绿火自二人周身冒出,熊熊燃烧。那巨人狂叫挣扎,又将双手去掰那女子手指,却挣扎不脱,又被女子忽地张开嘴,一口尸火喷来,巨人面上早着,登时头顶乌云尽化白汽而散,将个脑袋顷刻间烧成骷髅,那些黄蛇尽皆化为飞灰。只听得一声狂吼,那巨人山一般的巨体轰然倒下,将那洪荒大地砸得剧震不已,到处山石崩塌,方圆百万里内无数山顶一齐喷出火来,熔岩黑烟直上九霄。

小金乌鸦死里逃生,自半空里倒坠下去,却是直冲着陆压砸落。眼看那金乌已至头顶,陆压忽觉头脑一阵眩晕,眼前流炎纵横,一片光怪陆离,渐渐凝作一个大殿之上,四周装饰古拙无比,却威严庄重,无数奇形怪状之人侍立两侧,上方一座高台之上两个石椅,座着二人。左边那人身长一丈七八尺,人身牛首,戴平天冠,着衮龙金袍,目光炯炯,神威凛凛;右首那人身长两丈有余,亦是牛头人身,肩背皆戴重甲,极其雄健,头顶双角长逾八尺,耳鬓如剑戟一般,目如闪电,与那左首之人觥踌交错,相饮甚欢。九个少年,俱穿大红羽衣,左右分列。陆压又自顾之下,只见自己也与他们装束一般无二,不由又是暗暗冷笑。



那右首重甲大汉正饮间,忽然看见陆压立在阶下,便笑道:“多年不见,红日已然长大成人,果然一表人才。如何不见他上来一起欢宴?”

左首王服之人听了,面上微露尴尬之色,未及开言,那重甲大汉已然端起一觖酒来,指着陆压叫道:“侄儿,你来喝了。”

周围众少年见了,脸上表情各异,那王服者也是面露不虞,却不好发作。陆压略一犹豫,却见那人眼中尽是勉励之色,便上前接过,酒到嘴边,却不喝下。

便听得那些少年中有人笑道:“红日年幼,不胜酒力。”陆压心中明白,只是身不由己,依旧双手捧了,一饮而尽,果然咳嗽不已,倒有大半喷将出来,呛得满身都是,众少年纷纷大笑,王服之人看了微微摇头,却不加呵止。红日满面羞愤,也不顾那重甲大汉一脸愕然,朝二人拜了两拜,飞身奔出大殿外,身后传来王服之人呵斥之声,却充耳不闻。

方出得殿来,忽然一名少女拦在面前,那少女清秀俊丽,见了红日,欲言又止,却被他一把推开。一路之上见者无不躬身行礼,眼中却满是不屑,又听得那些人在身后窃窃私语,尽是“无用之物”之类。红日一路狂奔,不知跑了多久,直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方才停住,跪倒在地,喘息不已。半晌抬起头来,方才发觉自己一路奔跑,却是来到了城外姜水之畔。

红日喘息方止,便脱了外衣,跳入河里。只觉得周身火气顿消,心中舒畅了许多,游弋一回,便上岸来,忽觉脚下踩到一物,俯身摸去,只觉圆滚滚两节,红日终究是少年心性,好奇之心顿起,便双手捧起看时,却是一个葫芦,通体淡红之色,摇得一摇,并无一物,又将木塞拔起,便喷出一股白烟来,那烟飘飘缈缈,须臾凝结成形,却是篆字之状,徐徐变幻,红日一一读之,原来大抵是道此宝乃是上古无名真仙用宾铁炼就,采日月精华,夺天地秀气,颠倒五行,至工夫圆满,如黄芽白雪,名曰“飞刀”,有眉有眼,眼里有两道白光,能钉人仙妖魅泥丸宫的元神,纵有变化,不能逃走。有缘之人得之,纵然法力低微,只须用心祭炼,日日参拜,天长日久,便可运用自如,兼能将自身脱胎换骨,成就无上真仙。

红日看了大喜,暗道:我只因天生孱弱,以至父兄皆以我为无用之物,如今得了此宝,岂不是天叫我成功!我便将这飞到用心炼化,叫你们都知道我却不是废物!

便将那葫芦放在河岸上, 当下推金山,倒玉柱,拜了三拜。方拜毕,陆压只觉得眼前又是一阵眩晕,睁开眼来,原来是南柯一梦,又四下看时,却是躺在一个树枝搭就的巢中,周围藤蔓缠绕,挂在香桧树顶。方知不过是自家昏睡过去。他日日皆做此梦,此时醒来,暗自好笑。又见四下里皆是荒山野岭,千里之内并无人烟。陆压起身看了,冷笑一声,自盘腿打坐,须臾入定去了。


毕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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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回  天雷送猴入虚境  神通妙化须菩提  


  话说陆压道君被削了大日如来之位,贬到乌斯藏境内面壁思过。陆压一梦醒来,暗自好笑,就此安心参悟道法不题。

  却说那花果山天生石猴美猴王,被精卫白羽裹起,飘飘荡荡直上九霄云外,他生性恐高,此时身在万里高空,心中惊恐,只觉得头晕目眩,昏昏然早已经不辨东西。却被那天风一卷,好似一叶浮萍随波逐流,也不知飞到了什么地界。石猴正不知所以时,忽然耳畔听得疾风怒涛之声,又觉得头皮发麻,身上四万八千毫毛一齐倒竖起来!猴子抬头看时,只见头顶乱云飞渡,自四面八方聚集而来,越聚越多,渐渐汇聚一团,却似一个数十里方圆的旋涡,其间风雨大作,雷光摇曳。忽然一道粗大无匹的翠绿雷火自那旋涡中央射下,犹如一条电蛇,蜿蜒千百里,朝石猴当头劈落。

  只听那猴子大叫一声,周身上下碧绿雷火笼罩,一个似是而非的阵图自身下赫然呈现,那阵又分八方,各现九色光毫,化作八个赤色火球,各拖着一条数十里的焰焰长尾,围着石猴上下左右不住旋转,渐渐凝为一个翠光萦绕的紫色光团,将猴子包裹其中,其间隐约可见六个奇形文字交替出现。那紫光之中又现出无数光球,石猴双目紧闭,蜷缩一团,任那百千万亿小球激撞,渐渐形影暗淡,化为虚影,不久便听得一声轰响,紫色光球炸裂开来,刹时间流炎千里,将高天充塞,须臾风住雨收,漫天乱云消散,依旧是晴空万里,好似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般。

 不知过了几时,亦不知到了何处,这石猴忽地睁开眼来,只见头顶苍松翠柏,耳畔鸟羽花香,一骨碌翻身跳将起来,只见黄金为地,头顶青天,一轮金紫照耀虚空,放射无限光明。又见白昼晴空落雨,无数曼陀罗香花随天雨纷纷扬扬满天。又见周遭白鹄,孔雀,鹦鹉,红鹤,青鸾,种种奇妙杂色之鸟翩翩起舞,四面宝树林立,白鹿黄羊奔走其间,又有七重栏楯七重罗网,香风吹过,诸宝行树及宝罗网发出微妙之音。


 猴子看了一回,早把那无穷惊惧悲伤愤怒之心丢到九霄云外去了,便信步而行,也不知走了多少时日,饥渴时便摘那仙果充饥,困倦了便在树下眠卧,忽然一日,心中猛醒,自道:不好不好!我这般不辨东西只情乱撞一气,却要走到何年何月?不如寻个人问问路再走罢!说来也怪,才动心思,便听得一阵歌声随那山风而来,石猴侧耳倾听时,却是一首山歌:

  老爷生长在山间,不怕官司不怕天。昨夜李靖来寻我,临行扳下一金砖!

 猴子听了李靖名字,只觉得耳熟,猛省道:“那不是托塔李天王名字么?这人怎地口出大言,要夺那李天王的金砖?想来不是神仙,却是个大妖怪了。

 它自前番见了精卫手段后,心中便颇觉得妖怪远胜神仙,此时听那歌声不俗,心中越发欢喜,便循声奔去,行不数里,果然一个汉子,身高一丈有余,黝黑粗壮,穿一件半新不旧的青布衫,正将一口柴刀砍那树哩。猴子看了暗自好笑:原来是个樵夫,却也口出大言!想犹未了,只见那汉子手中柴刀晃一晃,便有数十丈长短,三五丈厚薄,双臂抡将起来,没头没脸地横扫过去,那些宝树成片成片倒伏在地。猴子看了,哪里敢上前去,远远地躲在一块山石后偷看,却被那刀风一刮,脸上剧痛,把手摸时,一手的鲜血,原来猴子生平最怕见血,登时吓得大呼小叫起来。

 那樵夫听见,便将刀收了,依旧是把柴刀,别在腰间,厉声喝道:“兀那撮鸟,怎地在那里鬼头鬼脑地相洒家!再不出来时,连你和这林子都砍尽了!”

 猴子听了心中害怕,只得跳将出来。你看它孤拐着腿,一摇三晃,上前学人作了一揖,口里道:“大哥休怪,俺不是歹人。方才见你使刀,恐怕冲撞了雅兴,实不是有意窥伺,千万莫怪。”

 那汉子听了,便把猴子上下相了一回,忽地回嗔作喜,笑道:“果然好猴儿!洒家且问你,我这刀法如何?”

 猴子急忙道:“端的是鬼哭神怕,日月无光,想来大哥必非等闲人也!愿闻大名!”

 汉子哈哈大笑,声震山林,忽地脸色一沉似是想到了什么,长声叹道:“小猴子说得不错,洒家当年确是目空一切,三界之中任吾纵横,如今却又如何?我的名头,说来你亦不知,他日若被你传扬出去,倒惹旧时相识耻笑,这名字不说也罢。”

 猴子听了,不敢再问。汉子默然半晌,忽地笑道:“兀那猴儿,你却说你姓甚名谁,怎地来到此处?”

 石猴听了,亦学那汉子长叹一声,却声音尖细,正是画虎类犬,惹得那大汉也笑。这猴子便道:“我乃天生地长,无名无姓,欲求那长生之法,飘洋过海只为寻访明师,不想不知怎地,被那天雷劈到这个所在。敢问大哥,此处究竟是什么去处?如此古怪。”

 那大汉听了微微冷笑,摇头道:“可怜,可怜!皮囊还是那副皮囊,却忘了自家本来面目!”


 猴子见他欲言又止,不明所以。那汉子沉吟良久,终是开口道:“我却问你,你是要做神仙呢,还是要学洒家做那妖怪?”

 原来这猴子初见那大汉时,心中颇为佩服,此时看了这大汉模样,他天性聪慧,虽然不明其故,心中早将那念头转过了千百遭,又想到精卫姐姐那般法力,到头来亦落得那般下场,终于下了决心,却是不敢说出。那大汉原本看着猴子,眼中颇有期待之色,又大有忧色,见他半晌不语,眼中神采终于黯淡下去,微微叹息一声,便道:“你既有心求仙访道,我也不阻你。此山叫做灵台方寸山,山中有座斜月三星洞,那洞中有一个神仙,称名须菩提祖师。那祖师出去的徒弟,也不计其数,见今还有三四十人从他修行。你顺那条小路儿一直前行,即是他家了。”

 石猴听了欲拜谢时,那大汉自顾转身去了,口里唱道:

 
 石烂海枯争不休,

  猴王今从此地游。

  终把此身归大梦,

  反躬逃难可无忧。

  且歌且行,须臾没入林中不见。


 猴子听了不明所以,也不以为意,便依那汉子所指道路一路走去,行了半日,果然步出丛林,面前一片危崖,却是站在一座山冈之上,极目四野,但见十万亿乐土,无穷无尽,猴子看了心生羡意,暗道:这般清福之乡,却是比我那洞天福地又强上不知多少倍了!莫非此处便有高人?便欲行时,却苦于危崖万丈,如何过得去!

 又见那对面远空之中隐隐现出浮屠百万,皆高耸云端,中央一座宝塔,通天拄地,不知其高几万里,直透虚空,放出无量金光。猴子正贪看时,忽然脚下现出一条七色彩虹来,一端接着崖边,犹如拱桥一般,延伸不知长度,猴子看了,喜得手舞足蹈,笑道:“造化,造化!那虹桥尽头处必有仙家,想是我素有慧根,因此点化于我。行将去,行将去!”

 此番去,正是那:求仙访道路漫漫,是吉是凶谁人知!


 却说那无顶金塔之内,须菩提祖师高坐万朵金莲之上,亿万毫光之中,忽地张开眼来,两旁大众一齐参拜,俱道:“大慈悲无量玄妙金光成就不显不空不生不灭无忧无喜无为大觉妙相空寂历劫明心全气全神变化须菩提祖师吾师!”

 那须菩提祖师即开言道:“外面有个修行的来了,汝等谁去接待?”

 早有一个童子上前拜道:“祖师,我愿出去引它入我门来。”

 须菩提祖师看那童子时,只见他:

 普陀崖下有名声,了却归根返玉京。今将青埂顽石体,引入菩提空虚境。

 祖师便道:“你却与那猴儿有缘。是你了,速去引它进来。”

 这童子领命,即转身出去来到门前,吱呀一声推开门来,果然面前蹲着一个石猴,身高不足五尺,毛脸雷公嘴,见了童子,骨碌跳将起来,倒把童子唬了一跳。那童子便佯嗔道:“你是哪里来的山精树怪,也须知我斜月三星洞名头,怎敢在此搔扰?去便去,不去时,捉来吊在后院,剥皮锉骨,将神魂贬在九幽之处,教你万劫不得翻身!”

 那石猴听他道自己是妖怪,心中不快,却是求人之际,没奈何,只得赔笑道:“姐姐看得差了,我哪里是什么妖怪?我是个访道学仙的弟子,更不敢在此搔扰。”

 那童子听了便觉面红耳赤,窘道:“没羞,没羞!谁是你姐姐哩!”

 石猴嘻嘻笑道:“姐姐莫打诳语,你不是姐姐,难道是哥哥不成?小猴子却不曾见过这般美貌的哥哥。”

 童子听它称赞自己美貌,心中也是欢喜,骂道:“好一个蜜嘴儿的猴儿!”

 猴子笑道:“怎敢,怎敢。还烦姐姐引荐则个。”

 那女童子道:“我家师父正才下榻登坛讲道,还未说出原由,就教我出来开门,说:‘外面有个修行的来了,可去接待接待。’想必就是你了?”

 猴子连忙道:“正是,正是!”女童子笑道:“那你且随我来罢。只是进去见了师父,须得老实回话,万不可造次!”

 猴子应承不迭。便随女童子一并进了塔内,果然别有洞天,只见琼楼玉宇,重叠万丈,楼台之间无数青龙白虎,朱雀,龟蛇之相往来盘旋呼啸,又有麒麟,黄龙,凤凰,丹雀,白鵺,龟宝,种种灵禽神兽,时隐时现,皆作献舞之状。行不数里,早见一座瑶台之上,万朵金莲之间坐着那须菩提祖师,身在无限光辉之中,面目身形隐隐约约,似虚似实,看不分明。

 咦!这正是: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故惹尘埃。

 毕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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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回  悟空桃林遭奇遇  菩提妙语说五仙

  
 书接上回。话说那石猴见了须菩提庄严妙相,心中悚然,扑地就拜,叩头不已。

 那须菩提祖师见他恭谨,笑道:“下面所跪何人,莫不是来学道的么?”

 猴子听了急道:“正是,正是!弟子自那东胜神洲漂洋过海而来,一路千辛万苦方得到此地,万望祖师可怜弟子向道之心志诚,收了我罢!”

 祖师道:“你的来历吾已尽知。天生地长,却也是个有根器的。你且近前来,待我看上一看。”

 那猴子果然膝行上前,却被那百亿光芒刺眼,只是离瑶台数丈远近,不敢再向前。须菩提祖师便看时,不觉微微一愣,急将慧眼睁开细看,心中不觉踌躇。

 石猴见祖师沉吟,心中忐忑,又不敢开口相询,只得跪着不动,过了半晌那祖师方道:“既然来得此地,即是有缘之人。也罢,便收你入门。既入得我门,我却与你取个名字,可好么?”

 猴子听了心中欢喜,连忙又磕了几个响头,方道:“祖师肯赐俺名字,却是造化了!怎地不依!”

 须菩提祖师微微沉吟,笑道:“你乃猴属,猴者,猢狲也。便以‘孙’为姓,你可愿意?”

 石猴喜道:“愿意,愿意!”

 祖师即道::“灵台方寸,皆有玄功。吾法广大,赐名悟空。”

 自此便唤作孙悟空。

 那猴子听了,手舞足蹈,欢喜不已,口里只道:“孙悟空,孙悟空!”

 两旁大众齐声喝道:“肃静!”

 声如雷震,唬得悟空噤若寒蝉,老老实实蹲在一边,再不敢开口。

 须菩提祖师又道:“悟空新入我门,诸事不知,须得人帮教才好。妙善,便由你教他诸般事务,务使野性收驯,凶顽退尽,且把性子收了。”

 只见那先前的女童子出列拜道:“弟子谨领祖师之命。”那祖师即命大众退散。妙善便将悟空拉起,道:“自今往后,你便听我指派。”

 悟空亦笑:“能得姐姐教我,却是小猴子的福分,但有差遣,敢不从命?”

 妙善脸上又是一红,正色道:“休要油嘴。自今日起,但凡砍柴挑水,烧茶煮饭,扫地锄园,养花修树,洞中大小诸般事务,你皆要一一作起。若生懒惰之心,便赶了出去。你可勤谨些!此亦小事,还有一件,我这门中又有诸般禁地,万不可踏足半步,若是私闯进去,我亦难保你。”当下便将禁地一一与悟空说了,原来这斜月三星洞名为洞府,实则为金塔,共计一百零八层,祖师平日高居塔顶,祖师讲道之时方现身瑶台之上,平时若无召唤,自那二层以上皆不许弟子涉足。悟空一一记在心里。又在那塔外桃林间搭个窝棚,叫这猴子居住,悟空只道是初入门庭,自然如此,又见那仙桃娇艳欲滴,心中欢喜,便安心住下。

自此每日早起暮眠,卖力劳作,渐渐与那一众弟子相熟了,闲暇时也向师兄学那人间百般俗务,诸子百家之术,却是儒、墨、名、法、纵横、杂、农、医、小说家等等门流。他人又机灵,一点即通,一通百通,无所不通,七八年间,虽然不曾学得半点长生之术,却也饱读诗书,学得满腹经纶,胸中沟壑万千。只是每每问及道术,妙善便道:“你根基虽好,只是智识未开,便教你也学不得。且收心性,再过得几时,机缘到时自然得授。”

又得那仙桃四时常有,更兼随摘随长,悟空如入极乐世界,每每随手拿来,尽情吃饱。渐渐觉得身轻体健,神思清明,也不以为意。

不觉又是三五年过去。忽一日,祖师登坛讲道。原来这十数年间,须菩提祖师行踪不定,偶尔开讲,悟空新来,却不得旁听。这日大众早早侍里瑶台两边,等待良久,不见祖师到来,忽然听得塔顶梵声大作,一缕佛光直射下来,但见天花乱坠,一尊佛陀结跌伽坐于千叶莲台之上,缓缓降下,宝相庄严,双目微闭,落在瑶台上,右首坐了。大众都口念佛号,一齐皈依。

那佛陀方才归位,又听得塔顶仙乐袅袅,玉罄,金钟之声不绝于耳,只见无明金光照耀虚空,五色神龙骖驾八景玉舆,流霄皇天丹节,阴九光鹤盖,神丁执麾,从九万飞仙,狮子启涂,凤凰翼轩,自那光柱之中徐徐落下,又见八景玉舆上坐了一人,周身光明如日,头戴七曜宝冠,身披九色离罗帔,须发如雪,无数神王,力士,青龙,白虎,朱雀,龟蛇,麒麟,黄龙,彩凤,狮子,幡幢旌节,骑乘满空。

却说悟空当日五更起来,正在塔后桃林中砍柴,他身小力微,虽然这些年来渐渐强健,终究气力有限,直到巳时方才收工,将那些树枝捆在一处,正欲攀上树去摘些仙桃权作一餐,忽然一阵怪风自那桃林深处迎面而来,腥臭扑鼻,悟空只觉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也不知过了几时,悟空张开眼来,只见身处一间陋室之中,周围数个橱柜,种种鸟兽鱼虫,千奇百怪,栩栩如生,饶是猴子生长山中,却有有大半不认得。又见那些死物间无数白骨呈列,只鳞片爪,难以辨认,猴子生性好奇,上前寻个人髑髅摸上一把,只觉入手粗糙,却似块石头一般,他本是石猴,看了不由好奇,便拿将起来细细端详,不想身后忽然一声大喝:“放下!”

那猴子吃了一惊,一个哆嗦,手里抓拿不住,把个髑髅落在地下,啪啦一声,砸得粉碎。就听得背后一声怒吼,一阵疾风猛地袭来。好猴子,急使个凤点头躬身躲过,跳在一旁转身看时,只见一条大汉,身高八尺,满头卷发,一部落腮胡须,须发焦黄,双眼碧绿,形貌煞是奇特,却是怒气冲天,指手猴子欲说还休,忽然两眼呆滞,目瞪口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悟空见他这般模样,又见周围白骨森森,心中已猜了七八分,知道非妖即怪,退后两步,喝道:“你是哪里妖怪,敢把我弄到此处?须知俺乃是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须菩提祖师门下弟子,你若惹了我,必将你剥皮锉骨,将神魂贬在九幽之处,教你万劫不得翻身!”


那怪人呆了半晌,猛听得眼前猴子口吐人言,不由全身战抖,如痴似傻,忽然抚掌大笑,狂叫一声:“吾道成矣!”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双爪如铁,紧紧抓住猴子双肩不放,将他上上下下看个不住。

悟空给他看得心头发毛,却挣扎不脱,吓得魂飞魄散,不想那怪人看了良久,忽地松开手,笑道:“你既能作人言,想来便非兽类。莫怕莫怕,你且听我一一道来。”

却说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中,一佛一道早已不知去向,菩提祖师早登瑶台.门下大众见了一齐礼拜。只听祖师问道:“如今那猴子却在何处?”

妙善急忙上前拜道:“启禀祖师,悟空在塔后桃林中砍柴。”

祖师呵呵笑道:“这猴子生性喜食瓜果,这些日子想来也吃得勾了。只是蟠桃乃天地灵物,虽然不及那草还丹,却胜在产量上。被他这般胡吃喝塞,却也着实可惜。”

须臾又笑:“我闻那西王母终日与昊天争吵不休,想来便是为此了。莫要管它,妙善,你这便去引那猴子进来罢。”

妙善听了,谨尊法旨,径至塔后桃林之内,却见悟空正坐在地下,眉头紧锁,口里不住喃喃自语。妙善也不为意,笑道:“悟空,祖师叫你进去听讲哩!”

悟空听了,打个冷战,猛地跳将起来,妙善只觉得心中莫名一震,急看时,依旧是个一身稚气未脱的小小猴儿,欢喜鼓舞道:“却是好耶!俺在此十余年了,今日此去必有好处!敢烦姐姐引路,去来,去来!”

妙善便领悟空进了塔内,早至瑶台前拜倒。那祖师见了猴子,微微笑道:“悟空,你来我门下许久,只因你野性未除,火气尤存,因此不曾传授。如今你虽然通晓百家之理,终为小道。我且问你:可欲学那通天大道么?”

悟空听了欢喜道:“弟子远涉重洋而来,便是为参此大道,怎不肯学?祖师慈悲,便教了弟子罢!”

那须菩提祖师点头道:“既然要学,你想学些什么?”

悟空忙道:“弟子想学那神仙长生不老之术,变化飞腾之法!”

祖师呵呵笑道:“如此说来,你却是想学仙了?”

话犹未落,那祖师脸色微变,旋即如常。

悟空喜道:“正是,正是!师父教了我罢!”

祖师笑道:“仙有天地人神鬼之分,那天仙者,成道于洪荒之初,根器深厚,福缘广大,胸中自有一点灵根,合阴阳二气,修成本事,不居三岛,不拜四御,超脱五行,难坠六道,屏绝七情,自可游历八荒六合,乃至九九归真后,十方任意遨游,此乃天仙,仙中之仙也。又有地仙者,却自那红尘万丈之中苦苦修来的,神通广大,道行深厚,移山倒海谈笑之间,然纵有法力,不脱下界,或隐居海岛,闭门苦修,或寄情山水,呼朋引伴,游戏三山五岳之间。又有人仙者,身具法力,不脱凡胎,或小隐于山野,只得延年益寿,独善其身,啸傲山林,诗酒自娱,自得其乐;或中隐于市井,卖卦卜算,暗窥天机,替人趋福避凶;或大隐于朝堂之上,辅佐人君,鞠躬尽瘁,为那家国之事操劳,不得清闲---此谓之人仙。所谓神仙者,盖生前有功于社稷,无辜横死,一点英灵不散,受上天敕封为神,执掌三界诸般杂务,虽有神名,实为鬼役也。鬼仙者,不过生前怨气甚重者,死后阴灵作怪,日久年深,自有法力,为那阴司收用,权充爪牙。你既从我学道,那神鬼之仙自是不必说了。你本身乃是畜类,那人仙也无从谈起,便修那地仙罢。若有机缘,将来成就天仙之位,亦未可知。”

悟空听了心中暗暗点头:如此说来,那人说得却也不差,果然万物众生皆有变化。所谓修道之途,亦不脱此理。忽道:“祖师,那些妖怪却该算在何处?”

祖师闻言微微一滞,即道:“妖怪者,或为上古神族后裔,身具业力,作恶多端;或与你一般异类修行,虽有法力神通,只是其心不正,助纣为虐,终遭恶报,便如那昔日截教门下一般,其师上清灵宝天尊乃三清之一,本为玄门正宗,可惜收徒不论根器,一味传授,虽然门下弟子众多,法力高深者已不计其数,却不知天时,好勇斗狠,终遭灭教之灾。正所邪不胜正也!

“因此妖怪神仙,并非以修道之法异同而论,只观其心正邪。你亦是异类修道,须以此为戒,礼敬上苍,学得神通不可胡行。只顾自己前程万里。你习得我法后,自有妖魔寻你结识,你可虚与委蛇,与他交好了,如得天庭招安,你便可撺掇他投降了,日后但是去边上一枪一刀,博得个封妻荫子,久后青史上留得一个好名,也不枉了修行一场。”

悟空听了,再拜道:“祖师教诲,弟子铭记在心,将来必不辱没了师父名头!”

 祖师听了呵呵大笑,即命大众退散,叫那猴子近前来。

 呓!这正是:孙悟空,孙悟空,习得通玄功!变化万千自在体,凶名广播三界中!

 毕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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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回   不羡金乌不羡鹏 一去十万八千程


 上回说到花果山天生石猴美猴王得了名字,又得须菩提祖师传授本事。他本是天地灵物,果然天资聪颖,学一会十,又肯下功夫苦练,不上数日间便将那移山倒海,缩地成寸,诸般五行之术尽皆通晓。祖师见他聪慧,心中也喜,忽一日,命妙善唤悟空至瑶台前。祖师道:“悟空,你近来有何心得?”这猴儿听了,呵呵笑道:“不瞒祖师说,弟子日夜苦练,已得大成矣。”

 祖师听了大笑,一旁妙善亦掩口轻笑,早有一人手指悟空道:“你这猢狲,真真不知天高地厚,祖师门中大道无边,你才学几日,敢成大成?却不怕闪了舌头!”

 悟空看那人时,身高八尺,穿一件百衲袈裟,光着个头,却是祖师座下弟子,法名慧南,平素与悟空颇有不睦。

 悟空看了呵呵大笑:“若是别个师兄说我,倒也罢了,你有何能,敢出大言!却敢与我叉一叉么?”

 那慧南便把眼看师尊。须菩提祖师见他神色不忿,笑道:“也好,慧南,你便考较考较你悟空师弟的本事罢。”

 慧南听了,即下得场来,两旁大众一齐让出空来。只听这慧南口里唱道:“扬起袖中黄金锤,打破红尘三千界。”

 捋起袖子,取出一柄黄澄澄的金锤子来,指着悟空道:“来来来!今日为兄便教你个乖!”

 悟空双手叉腰,笑道:“休要弄口,看你怎生奈何我?”

 慧南也不答话,口里念咒,即将金锤祭起,只见一道金光朝悟空当头打来。妙善见了急叫道:“悟空快躲!”那猴儿见来势甚猛,虽然不怕,却也心惊,本待要躲时,却被妙善一叫,反而好胜之心顿起,竟将双手一拍,化作数丈大小,往上硬接。只听轰隆一声,那幻化的大手打得粉碎,金锤下落之势头亦减了大半,被这猴子一个虎跳,跃起半空一把抓在手里,入手乱扭不已,却是一条小小的金龙,张牙舞爪,甚是凶猛,张口欲咬悟空,却被他一把捏住七寸,只是挣扎。慧南见了又惊又怒,原来这金锤乃是他以本命元神炼就,一心同体,心念相通,被这猴子一把捏住,就如他自身被抓着一般,如何不怒,当下大吼一声,把手一指,那金龙陡然长到水桶粗细,十余长长短,将悟空紧紧缠住,张嘴一口烈焰迎面喷去。悟空急捻了避火诀,却也烧得满面乌黑,又被金龙缠绕,动弹不得。妙善急道:“胜负已分,师兄快快住手!”哪知慧南自成道以来,每每与人动手,皆不曾取胜,眼下一招得手,竟痛下杀手,直欲将这猴子周身骨骼尽数勒断方才罢休。妙善见了,便自怀中取出羊脂玉净瓶来,却被祖师喝道:“妙善休要妄动,且在一旁观战。”妙善不敢违抗祖师,只得退在一边,眼看猴子被勒得两眼翻白,心中又忧又急,几乎流下泪来。

 却说悟空被那金龙缠住,初时兀自运力相抗,渐渐难支,眼前一阵发黑。忽觉胸中一团真火翻腾,周身四肢百骸似要爆炸一般,忍不住狂吼一声,叫声:“长!”

 只见一个不满四尺的小小猴儿,陡然间身形大了数倍,足有两丈高下,一把将那金龙颈间握住,张开大嘴,满口獠牙倒生,一口将个龙头啃了半边。那边厢慧南大叫一声,双手抱了头,跌倒在地。妙善早惊得呆了,又见悟空双眼如两盏红灯一般,两道凶光射出数十丈远近,所过之处梁折柱倒,一众师兄纷纷躲避。

 忽听得一声厉吼,那条金龙竟被猴子生生挣成了数段,只见悟空全身浴血,双手抓了一段龙尸,大口撕咬吞吃。慧南倒在地下翻滚,眼看命在顷刻。祖师方才微微颔首,早有一个青袍道人越众而出,把头一晃,便有九个脑袋,张开血盆大口,将猴子轻轻衔起,却恰好咬住琵琶骨,动弹不得。旁边又有一个蓝袍道人将手一指,满地龙尸便聚合一处,笑谓妙善:“有劳师妹。”妙善脸上一红,便将玉净瓶中甘露洒了些许在那金龙身上,须臾活动,只是形状萎靡。妙善又将甘露洒在悟空头顶,顿时神志清明。那青袍道人收了法相,将悟空放下。猴子虽然苦战得胜慧南,却被青袍道人轻轻拿住,心中大感不忿,却不认得,又自知不是对手,只得忍气立在一旁。

  那蓝袍道人将慧南扶了,将甘露灌上几口,悠悠醒转,半晌方才站将起来,面如死灰,长叹一声:“罢了罢了!吾枉用功夫,炼得一件宝贝,谁知不值半分!”朝须菩提祖师拜了三拜,自出塔去了。

  祖师也不理他,便谓悟空道:“你如今可知自家本事了罢。”

  悟空跪下道:“弟子确是不知深浅,这大道果然无边得紧,师父慈悲,再教本事罢!”

祖师笑道:“我原说你是个有根器的,果然不差。那慧南虽然不成器,他也是天皇时得道的真仙,你不过学得这几日,便能胜他,我却不曾错看了你。也罢,便教你些真本事。”

悟空见说教他本事,又连磕了几个头,恭恭敬敬上前听讲。

须菩提祖师道:“你本是天生地长的,采天地灵气,取日月精华,便如一块璞玉,良才美质,只是尚欠琢磨。方才你力断金龙,足见天生神力,只是不曾开窍,难以运用自如。又如方才你被它缠绕时,何必与之较力,只须变化脱身,却不轻巧得多。如今我便先替你开了窍,再传你变化之法,你可用心习练,自然有成。”

 悟空又拜谢了。祖师便以手摩其顶,悟空以眼观色,以耳聆音,以鼻闻息,以舌尝心,以身化形,以意知机,就此融汇六识,识破了内外一体之理,便会诸般腾挪变化,世间万物,但有色相者无所不变。又能将周身四万八千毫毛幻化自身,以一化身千万,谓之身外身法。自此方成就无上妖圣之体,神通广大,随心所欲变幻自在。

 直把个猴子喜得上蹿下跳,须臾又拜倒在地道:“祖师传我法术,好却好了,却有一件不美。”

 那祖师见说,讶然道:“有何不美?”

 悟空笑道:“既然大道无边,我纵然学得大法力,这三界之中胜我者想必却也不少,将来弟子出去闯荡,若是打他不过,却当如何?”

 祖师笑道:“打之不过,逃了便是。”

 悟空呵呵笑道:“正是如此,弟子如今虽然变化自如,却不曾学那仙家飞腾之术哩!”

 祖师闻言,沉吟片刻,笑道:“也罢,我便教你腾云之术。咦,你又愁眉苦脸作甚?”

 那猴子道:“祖师,你是不知。弟子自小怕高,那腾云驾雾之术,脚踏云蔼,御风而行,离地万丈,弟子只恐学不得哩。”

 祖师摇头道:“你这猴子,却也罗嗦。”想了一想,笑道:“有了,传你筋斗云如何?”

 悟空又问:“筋斗云便不须怕高么?”

 祖师道:“不怕,不怕。你只须看准方向,把眼闭了,一个筋斗纵起,自然一路无碍。”

 猴子又道:“可去得快么?”

 祖师笑道:“一般,一般---三界第三。”

 悟空闻言嘻笑道:“我是个老实人,祖师莫打市语。如何谓之‘三界第三’?”

 那祖师见他问起,捻须笑道:“三界之中,若论飞腾之术,当以那陆压道君为首。他本是炎帝十子,日中金乌所化,与寻常神仙腾云驾雾大是不同。若要去时,化道长虹而起,纵横虚空,只见一条白虹贯日,瞬息数十万里,无人能及。单以快而论,此人乃三界第一。”

 悟空听了心中羡慕,又问:“那三界第二者却是何人?”

 祖师道:“那第二者,乃是凤凰所生恶禽,唤作云程万里鹏。此禽遍体白羽如刀,性极狞猛,双翅展开时风雷齐动,一翅便飞九万里,抟风运海,振北图南。任你大罗金仙,莫想赶得上他。此乃三界第二。”

 悟空摇头道:“如此说来,我便学了这筋斗云,终究不及他们两个。学之何用?”

 祖师笑道:“纵然不及他们,也是三界第三,真个不学?”

 猴子道:“不学,不学。”

 祖师叹道:“不学也罢,只可惜了如此异术,一个筋斗,便是十万八千里哩!”

 这猴子听了蓦地跳将起来,嘻嘻笑道:“祖师,弟子适才说笑耍子,切莫当真。请教则个。”

 祖师笑道:“你愿学这筋斗云了?”“愿学,愿学!”

 须菩提祖师呵呵大笑,便引悟空出了塔外,见口诀附耳传了,把手轻轻在他背上一拍,喝道:“起!”

 只见悟空一声长啸,就地一个筋斗跳起来,滴溜溜直上云端,转瞬不见踪影。

 
 须菩提祖师遥望天边,面露笑意。一旁妙善忽然低声道:“祖师,悟空此去,只恐不妥。”

  祖师笑道:“不妨事。此乃吾幻化虚境,有佛土十万亿余,由这猴头纵横便了。”

  众弟子一齐称赞:“法力无边妙彻真命玄元大道吾师!”
 
 
  毕竟不知悟空此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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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回  水帘洞中三昧火  证得末那识真我

  

  书接上回。话说孙悟空习得筋斗云之法,一个筋斗打上半空,滴溜溜直上云霄,他也不辨东西,借着那滚滚长风一路飞去,只觉耳边风雨之声不绝,也不知飞了多少路程,终究忍不住张开眼来向下看去。他此时今非昔比,自是不再惧怕,只见离地万丈,那下面重山峻岭,峰峦叠嶂,山川壮丽,无穷无尽,也不知何处方是尽头。

  悟空越发得意,忍不住按住云头,在那高天之上放声狂笑,声震天地,犹如霹雳一般,将那漫山遍野的灵禽异兽惊得四散飞奔,连山石亦纷纷崩落,忽然天风止息,河川停流,连那逃散的鸟兽,四周景物一齐定住,。悟空不禁愕然,忽然四面八方的空间纷纷龟裂,跟着轰然碎散,好似打破的镜子一般,无数岁片纷纷扬扬洒落周天。

  悟空大惊之下茫然四顾,却是身处一片汪洋大海之上,只见疾风劲吹,怒涛如山,猴王猛醒,失声叫道:“这里却不是东海么?我怎地又来到此处?”

  当下纵云头起在高空,心中恍惚不定,忽然笑道:“是了,必是祖师见我艺成,不肯再教,故此赶我出来了。”他性本凉薄,也不为意,自道:“我如今已有了本事,那灵台方寸之地怎困得住我?回家耍子去,却不是好!”

  好猴王,催动妖云便望东方缓缓而行。无移时,早见那海中仙山数座,漂流海上,山上楼台隐约,仙气袅袅。不觉触景生情,虽是石头心肠,却也心酸,更不再看,只是一路疾行。

  无移时,前方早见一片陆地,知是故土东胜神洲,正是归心似箭,顷刻便至花果山前,按下云头,落在山中。早有大小群猴迎上,一个个欢天喜地接着,你吵我嚷,好不热闹。

  猴王看时,不过二三十口,怪道:“我去时,家中尚有百十来只猴子,如今怎地只剩这些?”

  早有那只心腹猴子跳上前来,话未出口,哽咽不住。悟空越发怒道:“莫哭,莫哭!如今俺老孙来了,就是有天大的事也与你等做主!快说,快说!”

  那猴子破涕为笑道:“大王,你有姓了?”悟空笑道:“吾此番云游四海,机缘巧合,得那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中一个圣人传授,学得一身本身,又蒙他赐了名姓,叫做孙悟空。”

  那心腹皱眉道:“大王莫怪小的多嘴,这悟空之名,甚是不祥!”猴王讶道:“怎地不祥?”那猴子道:“我等在山中过活,无拘无束,自在耍子,天地不管,阎王不收,何必学那等僧众,参什么道法,悟什么空虚?却似个和尚名号一般,依小的看来,那人不怀好意。”

  猴王听了付之一笑,道:“管他好意歹意,他既教我本事,总是有恩于我,便有甚歹意,也两折过了。我想人生天地之间,岂可默默无名!如今我既归来,少不得带着尔等做一番事业出来,也不枉了我这十数年辛苦,为人一世!”

  那猴子听了越发奇道:“大王,你此去不过月余而已,我等正道怎地去而复还,大王如何道一去十来年了?”

  猴王笑道:“这有何怪,俗语云:天上一日,地下一年,想是那圣人处便与那天上一般...咦,不对,不对!若是如此,怎地我在师傅处十余年了,这山中方才一月有余?果是蹊跷得紧!”

  沉吟片刻,肚里已自疑忌了,旋即复笑道:“莫要管他,你且说我群猴如何只剩这些?”


  众猴一路且说且行,此时已至水帘洞前,那心腹猴子道:“大王不知,正是一言难尽!自你去后当日,忽然来了两个怪物,生得身高丈余,一青一红,形貌凶恶,顶上一根独角,自称大猿王手下鬼王,挨门挨户,按人头征收什么税款。我等无奈,只得凑些瓜果,又选了十数个老弱病残献将上去,不想那两个鬼王先前见了躲避不及的精壮猴子,他道我等藏私,竟将大小猴子掳去了大半,当场便活吞了数只。我等逃得性命的,不过眼下这些而已。后来四处打听得那大猿王此次要选什么礼物送与相知,以此对山中万兽盘剥得越发紧了。幸得大王归来,我等方有计较。”

  悟空冷笑道:“有甚计较?那大猿王今在何处,你说与我,我自去寻他便了!”

  众猴闻言无不惊恐,齐道:“大王,莫要拿自家性命作耍!且不论那大猿王凶名广播,只它手下那两个鬼王,便不好惹哩!”

 猴王便问:“它有甚本事,叫尔这般害怕?”

 群猴一齐道:“那鬼王:来时飞沙走砾石,去时惨雾弥四方。血盆大口簸箕手,满山鸟兽都捉光!”

 悟空了了呵呵大笑,也不答话,自将身子一扭,跳在半空,那群猴看了欢喜跳跃,都道:“却是造化了!大王学得这般神仙本事,我等还怕甚!怕甚!”

 却说这猴王将六识齐开,眼耳鼻舌心意彼此融会,早察觉一股妖气自那花果山顶峰传出,却是他的出身之地,当下纵起云头,直奔巅峰而来。原来这顶峰山势奇险,莫说寻常野兽难近,飞鸟不落,自这数百年以来,便是过往的妖魔亦绕道而行,但有不知者飞得近了些,无不莫名其妙瞬间便被吸作干尸,东胜神洲妖魔不知所以,只道是瘴气奇重,以此花果山周围竟成禁区。

 悟空不知此节,片刻早来到山顶,却安然无恙,却是吃了一惊:只见那顶峰上平坦之处坐着一头漆黑巨猿,生得身高百丈,膀阔腰圆,高额耸顶,腹大如鼓,双眼半睁半闭,靠在一堆乱石上,周遭瓜果无数,骸骨成堆,臭气熏天。又见那怪物肚皮微微起伏,鼾声如雷,原来熟睡正浓。悟空看了,心中暗道:想这孽畜便是什么大猿王了,这等蠢物,也敢独霸这山林。本来这大猿王乃是上古灵物,生就铜筋铁骨,力大无穷,便是寻常真仙亦奈何他不得,只是悟空此时已成就无上妖圣之体,这等恶兽怎入得他眼,当下冷笑一声,轻轻捻个雷诀,把手一指,只见一道雷光朝那大猿王当头劈落。就听一声怒吼,轰响声中那巨猿翻身跳将起来,头顶毛发焦黑一片,竟然未曾受伤,见了头顶猴王,怒号连声,只把一双筋肉虬结的手臂往上乱捞,想要将来者抓在手中。悟空怎肯叫它近身,从容躲避,一面心中微微惊讶,暗道:虽是我心存戏耍之意,不曾下得重手,这物怎地似乎全然不曾着伤。如此厚皮,却也难得!便留了爱才之心,只是左右闪躲,不时以五雷轰顶之法逗弄之,却不伤它性命。

 那大猿王咆哮如雷,忽地一声长吼,拼着身上连吃数记天雷,一跃而起,直上半空,双掌合击,悟空猝不及防,竟被它巨掌合力牢牢夹在掌心。

  猴王暗笑:这蠢物,怎敢跟老孙比较力气!当下运力反撑,本指望轻轻挣脱出来,不想那巨猿双掌合压,力达万钧,悟空一挣之下,竟然丝毫动弹不得,心中大惊:这巨猿如此怪力!忽地想起当日与慧南斗法,自己为金龙所缠,后得须菩提祖师点拨:你何须与之较量蛮力,只须变化脱身,岂不简单得多。悟空心念一动,正欲变化时,忽然觉得两边压力消失无形,急看时,只见那大猿王将自己轻轻捧到面前,一张丑怪的脸上表情奇特莫名,似哭似笑,两只巨目愣愣地瞪着自己,竟自留下两行泪水来。

  悟空心中惊疑不定,此时他本可轻轻一击便取了这巨猿性命,不知怎地,忽然觉得这双眼睛似曾相识,心中莫名一阵疼痛,便只轻轻撑开那双巨掌,停在大猿王身前空中与之相望。那巨猿亦不再还手,只是看着悟空,胸中发出阵阵低沉喉声,似乎感慨万千,眼里流泪不止。

  悟空心里只觉得莫名烦躁,忽地瞥见那大猿王肚腹隆起,却似怀胎十月一般,心中忽然一震,突然看到那堆山石后两个人影一闪即过,望山下飞去。猴王大叫一声:“休走!”早赶上去一把一个揪在手中,提上山顶丢在地下,那二物摔得头晕眼花,半晌挣扎不起,原来是一青一红两个独角大鬼。悟空看了道:“想来便是你两个借着这大猿之名鱼肉山林了,还不从头招来?”

  话犹未了,只见那巨猿爬到自己身前,伸手便要抓来,悟空急忙躲开一旁,却见巨猿目光之中满是悲戚。悟空心头又是一震,叫道:“你,你休要乱来,若要性命的只老实坐在一边。”说来也怪,那巨猿听了,果然老老实实坐在一边,只把眼盯着悟空。悟空见了,心里又是一阵惊疑。

  却听得那两个独角鬼王告道:“上仙饶命,小的不过受人之命。四百年前有一位仙家,将我们两个从地府拘来,叫我等助这大猿王看守山顶灵石,后灵石迸裂,生出上仙来,我等本欲离去,这大猿王却不肯走,我等便一起留下。大猿王自来时便怀了身孕,数百年来渐渐成形,近日似将临盆,以此叫我两个多寻瓜果酸食。”

 悟空听了道:“原来如此,你两个便是假托这巨猿名号了。”二鬼跪下告道:“只是平日缺少血食,只得将山中群兽掳来吃了,实是情非得已。”

 猴王笑道:“这般说来,这些年来吾却多蒙尔等照看了。”

 二鬼忙道:“岂敢,上仙吉人天相,我等不过托上仙洪福余荫栖身罢了。”

 又问:“谁人叫你来此看守山顶灵石?”答曰:“是个道人,我等见识浅薄,却不认得。”

 悟空点头道:“很好,很好。”忽地把口一张,三昧真火熊熊喷出,那二鬼本是阴物,怎经得起,惨叫一声,顿时形神俱灭。

 那三昧真火尚未熄灭,忽然一声轰响,火光大盛,自那火里现出一个人来,只见僧衣芒鞋,腰悬血色葫芦,朝悟空合什为礼道:“故人别来无恙。”

 悟空见了那人,冷笑道:“原来是你。你究竟是什么来路,如此算计与我?这巨猿又是什么来历?你可一一道明了,不然休怪我不客气了。”

 陆压笑道:“种种缘由,贫僧自会一一道来。如今大猿王已然收服,且一并到你洞中细说。”

 悟空听了冷笑:“也不怕你耍什么花样。”

 便与那道人下得山来,大猿王一路跟随,所到之处也不知踏坏了多少树木,惊散了多少鸟兽。早至水帘洞前,那群猴正眼巴巴等着哩,忽然见了大猿王,一个个吓得屁滚尿流,胆大的兀自知道逃窜,胆小些的早惊得呆了,立在原地动弹不得。悟空见了高声叫道:“休怕!有俺老孙在此!”群猴见了自家大王,又见那大猿王立在一旁神情恭谨,方才壮了胆子,只是不敢近前。还是那心腹猴子大着胆跳上前来开口欲问,却被悟空止住道:“休问,你等只在此,我与这和尚有话说。”又叫大猿王在洞外等候,不得胡为。那巨猿口里呼呼有声,点头不已。悟空便与陆压飞进水帘之后,早入洞中,却见那老猿依旧吊在石厅顶上,二人一入洞里,忽地睁开眼来,两道金光直射出来,将整个石厅映得通明,见了陆压,惨声笑道:“劫数临头,怎生躲避!”

 陆压亦笑道:“你的劫数来了,我的却也不远。你莫怪我,如今三界之中已不用你操劳,就此与灵明石猴归为一体,也胜过那魂飞魄散。”

 老猿惨笑一声,更不再言,闭目待死。悟空刚要问时,却见陆压和身一转,背后飞出七十二路火气,将老猿上下左右团团围绕,真火滚滚,渐渐汇聚成一个八尺见方的火球,火光中隐约可见老猿满脸怨毒之色,悟空看了心中打个冷战,忽然被陆压一推,心中大惊,却捉脚不住,一个踉跄扑入火中去了。只听得轰隆一声,震得石厅隐隐摇晃,那真火由红转青,由青转白,忽地无声炸散开来,一个金猴赤条条立在原地,周身火气萦绕,目运金光,嘿嘿笑道:“陆压,你好深的心机!只可惜你的劫数就在眼前,看你怎生躲避?”

  陆压笑道:“各人自有各的缘法,贫僧的性命不敢劳灵明石猴担心。如今你得了通臂猿猴的一身修为,法力冠绝四猴,想来当年种种亦已记起了罢。”

  悟空笑道:“我痴、我见、我慢、我爱,我执之根本。执着迷妄则造诸恶业,反之则断灭烦恼恶业,彻悟人法二空之理。那女娲,如来,老君之辈,皆以为我棋子,却忒将我看袁洪看得轻了。”

  陆压听了讶道:“不意你此番竟精进如斯!看来一切自是我多虑了。既是如此,贫僧就此告退,但愿故人早证阿赖耶识,也不负悟空之名。”言罢泯然而逝,不见踪影。

  悟空见陆压去了,冷笑一声,转身出洞,厉声叫道:“爱妃,这些年却是苦了你也!”

  话犹未了,只见那大猿王清泪长流,胸中呜咽,大步扑上前来便将悟空牢牢抱住。

  这正是:久旱缝甘露,他相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猴再会时!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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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回  花果山前故人访  处子一动莫能当    

  上回说到孙悟空出得水帘洞外,高叫道:“爱妃,苦了你也!”那大猿王胸中呜咽,扑过来抱住猴王,两边大小猴子俱都惊讶不已。

  悟空佯作欢笑,以手轻抚巨猿头顶,轻轻将它推开,道:“爱妃,你行将临盆,莫要太过大悲大喜,我叫手下猴子照看于你。只是这水帘洞中狭小不堪,容你不得,只得委屈你在洞外暂栖了。”

  大猿王只是流泪,口里呜呜不已,眼巴巴瞧着猴王。悟空微觉不耐,他虽然记起前世诸般事情,只是性情已变,心中对巨猿早无半分情意。况且这巨猿不过是袁洪当年偶然一次风流的结果而已,怎肯与之缠绵,不过是看它身躯庞大,欲叫它看守门户罢了,怎肯与之柔情蜜意。当下哄了几句,便叫群猴子在洞前打扫出一块空地来,叫那巨猿权且栖身。大猿王风餐露宿惯了,也不为意,只觉得相隔数百年与夫君重逢,心中欢喜无限。

  正忙乱间,悟空忽然眉头微锁,厉声叫道:“有客人来也!小的们,且休忙碌,都用心在此守护大猿王,待俺老孙会他一会去!”

  那巨猿也要跟去,悟空笑道:“你身子沉重,只在此等我便是。”把身一纵,早起在半空,顷刻来到山下,果然两个怪物迎面而来。一个金发书生,容姿清雅,一个毛脸雷公嘴,身披铜甲,全身红毛,目光炯炯,俱是一身妖气,见了悟空微微惊讶,那书生便上前施了一礼道:“来者可是花果山水帘洞天生圣人孙悟空么?”

  悟空笑道:“正是老孙。耍耍三郎,你与狝猴王在这东胜神洲称霸许久,怎地也不照看我一二,叫我好苦也。”

  那书生面色微变,一旁红毛怪物便欲发作,却被书生止住笑道:“你既知了前事,何必又来怪我等。你也知通臂老猿虽被我封在这山中,我兄弟也进不得这山。不然怎肯教你受这诸般磨难。”

  悟空听了,嘿嘿冷笑:“却是多亏了老猿,不然你怎肯教我在这东胜神洲发迹?”

  那一直不语的红毛怪物忽道:“袁洪,你我彼此熟知,我也不与你弄什么虚文。既然你已成道,念在昔日情分上,我兄弟也不与你相争,如今便与你同掌东胜神洲,彼此互为唇齿,你意如何?”

  悟空只是冷笑。那书生又道:“我知你如今法力通玄,原不将我等放在眼中。只是你一人再强,却强得过四大部洲妖圣联手么?我等此来实是一片好意,妖族原该同气连枝,何必学那些狗屁神佛明争暗斗?三月之后,那西牛贺洲积雷山大力牛魔王,大雪山狮驼王两个邀请天下群妖相聚积雷山。北巨芦洲鹏魔王,蛟魔王,连同我兄弟都在受邀之列。我三个却要齐心协力,莫堕了东胜神洲威风---还请袁兄三思。”

  悟空笑道:“不想袁洪被如此看重。只是那黑蛟在南瞻部洲潜伏,怎地到了北巨芦洲?是了,自那女娲入灭后,佛道两家雄霸南瞻部洲,想那黑蛟为了避祸,故投鹏魔王处。只是那牛魔王我虽也闻他名头,他有何本事,敢召我等前去?”

  红毛怪物道:“那牛魔王自千余年前突然横空出世,若论年甲,原是我等后辈。却不知怎地练得一身魔功,又与西牛贺洲罗刹一族联姻,娶了罗刹公主为妻,数百年间势力飞涨。又与那雪山巨妖狮驼王,碧波潭龙魔万圣龙君两个义结金兰,势力盘根错节,雄据西牛贺洲。”忽地叹道:“若得大姊在此,也不怕他猖狂。”

 书生笑道:“大姊与世无争,如何肯来。况且此番亦非争斗。那牛魔王虽然厉害,我等也不与他争什么高低,只是若能联纵一气,对大家实有好处。袁兄既然得成大道,如此盛会,岂有缺席之理?”

  悟空呵呵大笑:“果然如此!狝猴王,禺狨王,你两个自知不足以与那些剧妖争雄,便欲拉上俺老孙!也罢,正是如你所说,莫教堕了我东胜神洲威名!”

  那书生禺狨王亦笑道:“如此,三月之后我等同往积雷山,教天下群妖都传播我兄弟威名!”

  当下告辞,二猴作别去了。悟空自归山中。自此招贤纳士,广收花果山方圆万里之内大小妖魔鬼怪,他手段又高,一呼百应,不上半月,便有数十万之众,声势浩大,称霸一方。又自那山中猴精中选了四精悍的,教给本事,便能变化飞腾,选出四个称为马、流二元帅,崩、巴二将军---先前那心腹猴子即马元帅也,教它训练群妖。那大猿王身子不便,只在水帘洞外暂且看守门户,又教百十个小猴子日夜伏侍。大猿王本来甚贪血食,自与悟空重逢后,便不再伤害猴属性命,每日只以瓜果为食,并无半点怨怅。这美猴王看了,反倒心中过意不去。他新治境内,又不愿如以往二鬼王那般横征暴敛,只教手下妖魔常去捉些飞禽走兽送来。这日悟空闲来无事,正在洞中打坐,听得洞外群妖操练,声势浩大,俨然有千军万马之势。猴王猛省道:“我新开的山门,虽然日渐壮大,只是这些小妖皆是削竹为枪,,斩木作刀,若是那狝猴王兄弟二人一朝生变,如何抵挡?”寻思了一回,忽地笑道:“有了,我东胜神洲乃偏僻之地,虽然有几个城邦,不过傲来国之类,民风尚未开化,怎及得南瞻部洲诸国林立---我在祖师处学道时,也颇知那中土人间之事,他那里终年战事不休,想来兵器必多,我何不去拐些回来?”

 又暗想道:“此处事务甚多,却是脱不开身。。。也罢。”即把元神出窍,那肉身依旧行动如常,与元神心念相通,便如分身一般。好猴王,早将元神纵出洞去,也不打甚筋斗云,心念动时,须臾早至南瞻部洲境内。猴王居高临下,看不尽那山河锦绣,人物轩昂。悟空按落云头,却落在一片山林之中,其时正是深秋时节,天色已晚,一轮弦月高照,点点银辉洒落草间,耳畔阵阵虫鸣随那山风吹来,猴王只觉心清神爽,一路贪看那景色,不觉头顶乌云遮月,浠浠漓漓,下起雨来。悟空玩心既起,也不作法止雨,只是信步而行,淋着那蒙蒙秋雨,心中倒也惬意。又看那山下城镇,点点灯火在雨幕中依稀闪烁,猴王信口作歌道:

 “头顶山中雨,足踏草间风。手把一壶酒,笑看万家灯。”

 方才吟罢,忽然听得身后一声轻笑,声若银铃。猴王一个箭步向前跳出丈余,蓦地转身,厉声喝道:“哪个笑我哩?”

 只见一棵老松后绕出一个白衣少女来,年方十六七许,娇小玲珑,容资俏丽,只是眉宇之间颇有野气,见了猴王也不害怕,反倒笑嘻嘻倚在树下看它。

 悟空见她如此胆大,心念一动,暗忖:这女子见了我怎不惊骇,反倒嬉笑?莫非也是妖精么?细看时,那少女全身并无半分妖气。猴王便故意恶声恶气喝道:“那小姑娘笑什么,不怕我吃了你么?”

 满拟那少女定会惊得花容失色,不想她竟然自家凑上前来,以手托腮,也不答话,只是上下打量猴王。

 悟空给她看得不自在,嗖地倒纵出去,口里叫道:“你这女娃娃好生奇怪,如何只将俺看个不住!莫非俺脸上有朵花么?”

 少女嘻嘻笑道:“人家从小在山里长大,大小猴子猩猩见过无数,却是头一遭看到会吟诗的白猿。”

  猴王听了大怒,正欲发作,忽见她天真烂漫,全无心机的模样,更兼笑颦如花,那火便发不出来,只得笑道:“你不怕我?”

  少女笑道:“为何要怕你?”

  猴王忽地把眼一瞪,嘶声道:“我是妖怪,你真个不知?”

谁知那少女见了它故作凶狠状,越发咯咯娇笑,道:“妖怪有甚希奇。这会稽山乃是昔年禹王大会诸路山神之地,山精树怪随处可见。本姑娘自小见得多了,怕你作甚?”

  悟空笑道:“原来如此,难怪你小小年纪如此胆大。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道:“我无名无姓,你就叫我小丫头罢。你叫什么?”

 悟空眼珠一转,笑道:“叫我袁公便是。”说话间风住雨息,一人一猴便结伴而行。那少女甚是健谈,悟空一路问些这数百年来中原的掌故人情,两个且说且笑,不觉来到山下。那少女忽然站住道:“你这猴子很是有趣,不如随我一并进会稽城中去罢。”

  猴王讶道:“随你进城作甚?”

  少女道:“如今越王勾践欲征吴国,以报当年亡国辱身之耻。他手下大夫范蠡曾得我搭救,便向越王举荐,请我去教兵士剑术。你我甚是投缘,不如也随我同去,你既是妖怪,定能助越王一臂之力。”

悟空听了哭笑不得,道:“我如何肯管这等闲事?况且还有事在身,就此别过。”

说罢转身便走。只听身后少女顿足叫道:“且住!你敢与我比试一番么?”

悟空听了暗暗好笑,也不理睬,迈步前行,却听那少女又道:“我就知你胆怯,不敢同我交锋。”

原来这猴子一生受不得激将,明知是计,忍不住转身喝道:“女娃娃不知天高地厚!你既要比,但比便是!”把手一招,头顶两节松枝自行折断落下,猴王接住,抛与少女一根,自拿了一根,便摆个架势。

那少女笑道:“且慢动手,总要有个彩头罢!”

悟空道:“要设什么彩头,但由你便是。”

少女道:“你若赢了,便不要你随我进城;我若赢了,你就跟我见越王,助他灭吴,如何?”

 猴王早不耐烦,叫道:“便是如此,快来罢。”

 谁知那少女又道:“且住!你是妖怪,我一介凡人,怎能与你相斗?”

 悟空道:“你既怕了,不比也罢。”

 少女呵呵笑道:“比自然是要比的。只是你须得让我一让,不可使用法术,只凭真实剑技与我较量,谁被对方刺中三回,便是输了---你可敢么?”

 悟空哈哈一笑,道:“对你还须用甚法术?只情攻来就是。”话音方落,忽然眼前一花,额头,胸口,腹间连中三下,耳边只听得那少女娇笑道:“你输啦!乖乖跟我进城面见越王去罢!”

 毕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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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回  越甲三千可吞吴 天魔十六当厅舞

 
 话说悟空猝不及防,被那少女以树枝为剑在身上连刺三记,不由大吃一惊,愕然半晌,忽然哈哈大笑,竟丢了手中树枝,朝少女一揖到地。

 那少女倒吃了一惊,霍地后退两步,掩口笑道:“你这妖怪却也有趣,怎地前倨后恭?”

 悟空笑道:“我枉自经过有名的师傅,虽然习得些法术,于这搏击之道上原来不值半分,没奈何,只得请教!”

 少女喜道:“我既教得越国兵士,也不争多教你一个。如此说,你便跟我进城罢。”

 悟空正色道:“我无意这人间纷争,不过与你交换,暗中助那越王成事罢了。”

 说罢把手望空虚招两下,不消片刻,便有数十道金光自东方疾飞而来。猴王张手接住,却是一把毫毛,塞进口中嚼得碎了,一口吐出,迎风化作三千名大汉,个个威武彪悍,整整齐齐,列在山前。

 少女看了拍手叫好,悟空笑道:“我这些分身,便交与你助那越王伐吴,可好么?”

 那少女嘻嘻笑道:“怎地不好?却是多谢你了。只是你欲学我剑术,如何不肯随我走一遭?”

 悟空道:“我自有要事,不可耽搁。你教我这些分身,便如教我一般,我自然便会了。只是有一事不明,你小小女孩儿家,为何也去争那功名?”

 少女面上微微一红,欲言又止,只道:“与你无干。你自去罢!”

 悟空哈哈一笑,纵身化道白光,须臾不见。这少女独自立在山前,口里喃喃自语道:“我为何要助他?为何要助他?他有甚好,我偏偏要弃了清净日子,入那污浊红尘?”正出神间,那三千大汉为首者上前恭恭敬敬道:“姑娘,时候不早,我等便入城罢。”

 少女微微点头,也不言语,自引众人往那会稽城中去了。


 这一去有分教,正是: 三千越甲可吞吴,神剑千古颂仙姝。

 

 却说悟空离了越国境内,一路飘飘荡荡,他心事已了,将那中原大地游历了一番,莫说风餐露宿,却是餐霞饮露。不觉两月,这一日,悟空算算那积雷山群妖盛会将近,笑道:“人都道妖族大圣威势无边,如今我也做个大圣,叫天下扬名。”一个筋斗纵起,顷刻早来到花果山水帘洞前,却见那大猿王怀抱一个小猿,正翘首盼望。心中暗笑:这便是家有娇妻儿,日夜盼郎归---不想我袁洪也有了苗裔。

 即将身一抖,与那洞中肉身合二为一,依旧是个金猴,上前接着,笑道:“这便是我孩儿了罢?却象你多些。”说着哈哈大笑。那大猿王吃了一惊,原来众猴不知,惟它知晓猴王真灵远游,此时见夫君归来,喜出望外,免不了儿女情长一番。不想猴王此番比当年大不相同,连对那小猿也是似热实冷,不过敷衍几句,便由群猴接着,径归洞中去了。

 一夜无话。

 次日一早,悟空一觉醒来,心中只觉得一阵恍惚,骤然记起妖魔大会之事来,便整理停当,出得洞来,也不与群猴招呼,自化道金光飞起,直奔西牛贺洲而来。半云半雾正行间,忽然只觉身后风声,急回头看时,只见又是一道金光,自后面赶来,去势甚急,擦肩而过。悟空心疑,穷追不舍,不想自家行得快了,那金光便快行,慢则慢行,不消片刻,忽地掉转方向,直落下那群山之中去了。悟空放开六识搜寻时,只是缈无踪迹。

 悟空心中虽然疑虑,却也不再耽搁,自一路西行,无移时早见前面雷云如盖,一座高山连绵数千里,山势奇险,一股妖气直冲九天。饶是猴王无上妖圣之体,心中也自惊讶,待得稍近,只见那妖氛之浓,竟有如实质,仿佛一个其大无比的巨碗,将那山周围方圆数万里尽皆罩住,天上红雷倒挂,电蛇飞腾,山顶一座城池,巍峨雄伟,楼台壮丽,城头一面大旗迎着那猎猎狂风不住招展。猴王看时,只见那旗也不知是什么上古异兽的皮制成的,上面绣着一组奇形图案,却是一条大鱼漂浮在一片汪洋大海之上,一条漆黑巨龙盘绕海底,作出张口欲吞状;那怪鱼背上立着一头白牛,全身生眼。牛背上驮了一座雪山,山间无雪之处隐隐透出宝光,山顶三头巨猿,分黑白黄三色,手托天地三界,周身劫火飞扬。

 悟空看了心中踌躇,不觉按落云头,城外正遇狝猴王,禺狨王亦到,二妖笑道:“美猴王来得却早。”

 悟空亦笑道:“恁地时我东胜神洲三圣却是先到。”又指头顶大旗问二妖:“此是何意?”

 狝猴王摇头道:“此旗自是暗指我等,只是大力王为何立此旗,吾却不知。”

 正说间,忽然城门大开,走出十数名妖怪,皆作人间虞侯打扮,隐隐透出一股强横妖气。为首一个牛魔,身高三丈开外,极其雄健,身披玄铁重甲,顶生双角,海下一部赤髯,眼若铜铃,声如洪钟,见了三个猴王忙拱手道:

 “来者可是东胜神洲三圣么?”

   
 
狝猴王,禺狨王连忙答礼,只有美猴王微微点头。那牛魔也不在意,便道:“久仰三圣大名,真是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似闻名。其他诸圣如今尚未到来,便请先到寒舍一叙。”

  二圣见接得重,心中也喜,便随牛魔入得城中,果然街道宽阔,人物轩昂。看不尽那无限繁华,便如人间盛世一般。又有种种修罗,罗刹恶鬼满街横行,狼虫虎豹招摇过市,却是美猴王有意卖弄手段,竟将全身妖气放出,那弱小的怪物抵受不住,纷纷委顿在地,便是有些大魔头亦觉威压难当,纷纷后退,让开一条道来,以致东胜神洲三圣与那牛魔周围数百丈内竟与一个妖魔敢近。

  牛魔见他炫耀,只是若无其事前面引路。悟空见了心中也自暗暗赞叹。行不数里,只见一座宫殿依山而建,宫门便是一个巨大无比的山洞,洞口高逾百丈,曲径通幽,隐隐可见石笋钟乳上下犬牙交错,点点荧光飞舞其间。

 刚欲进洞,忽听得龙啸九天,刹时间日月无光,四下里一片昏暗,又闻得奇腥扑鼻而来,随即腥风倒卷,暴雨倾盆而落。

 三圣与那牛魔齐在风雨中立住了脚抬头看时,只见当空两条肉红巨蟒,似龙非龙,似蛟非蛟,顶生独角,头戴金冠,口喷百丈毒火,身长数十里,拖着一艘大船自西方缓缓而来。那船舷两侧无数奇珍异宝,珠光宝气闪烁辉映,如同满天繁星,映得天地间时明时暗。

 悟空见了暗忖道:不知是哪路魔头到了,竟有如此排场!

 就见那大船上徐徐落下千百之众,皆是人身龙首,顶生肉角,鳞分九色,服侍华贵。为首一个老龙,身高两丈,遍体红鳞,额头一根独角长逾七尺,摇摇摆摆走上前来。

 牛魔忙上前施礼道:“娑竭罗龙君驾临,有失迎迓。”
 
 一旁东胜神洲三圣听了,心中都是一震。原来这娑竭罗龙王乃是西牛贺洲那伽族八大龙王之一,独霸咸海,又将咸海改名为碧波潭,自号万圣龙君,其子孙宗族众多,与那西牛贺洲天人,佛门为敌多年,乃是有数的西方剧妖之一。只是这那伽族虽有龙之名,其形似是而非,却与中土神龙一脉无干,三圣亦是初见,不知其神通如何。

 就听这娑竭罗龙王笑道:“令兄还是老样子,请我等前来,自家却躲在洞中声色销魂,却不是重色轻友!”

 东胜神洲三圣听了,方知这牛魔并非大力牛魔王,心中不由恼怒,面色便有些不豫。

 正说时,忽然听得身后大笑,众妖看时,只见无数妖魔簇拥着那大力牛魔王出得洞来,笑道:“昨夜宿醉,今朝失晓,非是有意轻慢各位,千万莫怪。”

 诸妖王一齐答礼,看那魔王时,只见他身穿帝服,身材魁伟至极,满脸虬髯,双眉如剑,威猛无比,只是周身上下并无半点妖气,便如寻常人类一般。悟空见了,心中暗暗吃惊,知道这牛魔王神通之大,实在难以估量,不觉收起了骄狂之心。

 那万圣老龙与牛魔王本就熟识,三圣客套了一番,正欲入洞相叙时,忽然一阵狂风刮来,自那正北方飞来一只巨鸟,遍体青羽,鸟背上坐着一个魔头,身披玄甲,黑面长须,头顶二角峥嵘,连人带鸟落在宫前。那巨鸟化作一个青袍道人,与玄甲魔王齐向牛魔王拱手为礼。牛魔王知是北巨芦洲蛟魔王,鹏魔王,连忙答礼。又是一阵寒暄,牛魔王便道:“还有一位老友,稍后才到,且请诸位里面一叙。”

 便一同进得那洞中,一路曲折,看不尽那光怪陆离,早至一个石厅之中,当厅有一大池,深不见底,池中血水翻滚,浊浪激荡,隐隐传出哭号之声,凄厉悲切,叫人听了毛骨悚然。阶下两旁整整齐齐列着百十个魔将,皆是奇形怪状,凶猛狞厉之辈。其时酒宴早已完备,牛魔王即请诸妖圣一一落座,谦让再三,分宾主坐下。

  那大力牛魔王坐在当中一张翡翠石床之上,把手一拍,诸妖圣身边便有无数天女环绕,香花瓣瓣飘落,伴着那花瓣将诸圣面前酒杯一一斟满了。

  牛魔王便把了酒杯起身道:“诸位远道而来,驾临积雷山,足令蓬荜生辉。”

  众妖圣忙起身道:“牛兄大名广播海外,既蒙相召,岂敢不来。”

  当下连劝了数杯,少添春色,那狝猴王按捺不住,便跳将起来道:“牛王此番叫我等前来,必有大事。”

  那牛魔王呵呵笑道:“休急,且饮酒,少顷便知。”

  便把手一拍,自洞外走进数百个妖魔来,尽着大红袍,半露臂膀,头缠白巾,各持干达鼓,西塔琴,塔不拉,伊打卡,口簧,魔汉维纳琴种种乐器,分列开来,魔王微微颔首,众乐师一起吹奏弹拨,顿时只闻靡靡之音,不绝于耳。



忽然只听一声响亮,自那血池之中徐徐升起一十六具骷髅,周身黑气萦绕,僵直不动。忽然齐齐和身一转,化作十六个妖艳魔姬,俱头戴象牙宝冠,赤身裸体,一个个珠圆玉润,雪琢粉妆,各人手里捧着一个水晶髑髅,分赤青黄绿红蓝紫七色,幽光萦绕,又自那髑髅的眼鼻口中喷出滚滚黑气。这一十六个魔女跨出血池,当庭而舞。

 但见满庭黑烟之中雪白身子时隐时现,玉腿齐飞,椒乳纷颤,不时夹杂了几声曼妙轻吟,闻者莫不心荡神驰。其时又有落花如岚,随那妖风旋转飞舞,犹如一根根花柱,满堂游走,花香袭人,伴着那血池奇腥之气,令人闻之欲呕,却又莫名受用。

 众妖圣正觉心猿意马之际,牛魔王忽地站起,大家齐看时,只见一个老叟,背后跟着一员银甲小将走进洞来。牛魔王慌忙起身接着,请入厅中。

 那老儿一进大厅便向众妖圣一一抱拳作礼,满脸笑纹。众妖看时,只见他身材瘦瘦小小,穿一件寻常布衫,满脸皱纹,须发皆白,脊背佝偻,背上一个大包高高隆起,便如山峰一般。

 牛魔王大笑道:“列位,这一位便是喜马拉雅山狮驼国国主狮驼王,江湖上大大有名,人送绰号‘移山大圣’!”

 众妖圣初看他时,便知其非同小可,又见他身后那银甲小将头戴雉尾金冠,手持方天画戟,双目顾盼如电,心中已猜了八分。此时听牛魔王报上名号,皆暗道:果然是这老魔。只是闻说他终年酣睡,今日也来赴会。当下一一作礼。

 悟空好奇,便问道:“老丈,你这移山大圣之名从何而来?”

 那老儿呵呵笑道:“什么移山大圣,都是江湖上朋友们替小老儿脸上抹金。当年我曾游历南瞻部洲,路遇太行,王屋二山挡道。我不肯腾云而过,便故意化身人形,欲挖尽二山。时炎帝新灭夸父,不欲横生枝节,便遣那归降的夸娥氏之子连夜将二山搬去。实则是给小老儿几分薄面罢了。”

 这话一出,其他部洲的妖魔倒还罢了,这蛟魔王,美猴王前世今生皆曾久居南瞻部洲,不由相顾愕然。

 当下牛魔王,万圣老龙,鹏魔王,蛟魔王,狮驼王,连同东胜神洲三圣一并入席饮酒。酒过三巡,牛魔王忽然遣退十六天魔,正色道:“今日请诸位前来,果然有件天大的事商量。”

 众妖圣见他陡然之间神色肃然,双目隐隐含威,哪里还有半点方才的酒色之态,不觉心中一凛,齐道:“愿闻其详。”

 咦,毕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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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回  金猴火烧积雷山  有客遥自异邦来  

 
  书接上回。话说大力牛魔王谓众妖圣曰:“列位皆是上古妖神,自那洪荒之初便修得无上神通,却为何至今不过分治各大部洲,各安一隅?”

  众妖圣听了都是微微变色,却不言语。那狝猴王忽地叫道:“牛兄,你也是一般如此,又何必出此言笑我等?”

  牛魔王摇头道:“我如何肯笑自家?不过是有感妖界虽然不乏大法力之辈,却如一盘散沙,不得齐心协力。想那女娲,本是与我等一般妖神,却治南瞻部洲,造化万物生灵,以至后世奉它为圣。这也罢了,我且问你们,那女娲入灭时,佛道两家亦是强弓之末,你等为何不趁虚而入,夺了那南瞻部洲三界?”

  蛟魔王闻言冷笑道:“牛兄此言,却是明知故问。彼时那元始,接引虽然重创,余下老子,准提,镇元子之辈,却是不好对付。我等虽有神通,有谁能独胜佛道两家联手?”

  牛魔王笑道:“正是如此。别个且不说了,蛟兄本为南瞻部洲大圣,若非如此,岂会不存复辟之心?”

 蛟魔王听了又是一声冷笑:“便夺了他江山,也无力坐之。诸位哪个又肯坐视了?”

 狝猴王嘎嘎笑道:“蛟兄真是快人快语。牛兄意思,我也知了。莫不是想说我等七圣联手,夺他南瞻部洲天下么?不瞒牛兄说,小弟颇能察知过去未来之事,虽然算不出牛兄出身,却也晓得你与那南瞻部洲颇有渊源。只是我等各霸一洲,又何必去争那南瞻部洲弹丸之地?”

 禺狨王听了微微点头。美猴王只顾将面前美酒佳肴狂饮大嚼,全当不知。狮驼王却颇有不以为然之色。

 牛魔王只是微微一笑,待他说完,却道:“那南瞻部洲繁华无比,物产丰饶,血食无数。非是老牛口浅,鹏兄,你那北巨芦洲苦寒之地,人烟稀少,若论众生愿力,怕是不及中土万一罢?”

 鹏魔王苦笑道:“这却不假。我等虽为妖圣,终究不入神道。纵然神通不输于那佛道两家,若论众生崇拜,却是大大不如了。”

 
 那狮驼王愚公亦点头道:“我西牛贺洲虽然也颇为繁华,不及中原之地多矣。况且又有天人与吾旦夕相争,不得安宁。三位猿圣之东胜神洲虽然多有妖魔,却未蒙开化,也没甚香火。
我便时常不忿:为何那菩提莲花,到了中土便得成佛作祖,我等难道不如它?”

 美猴王忽道:“老丈,我闻你日夜鼾睡不起,原来却是老骥伏枥,志在万里!”

 狮驼王听了,虽知这猴子乃是出言讥,它涵养甚好,也不发怒,只是笑道:“这位小兄弟面生得紧,想必便是东胜神洲后起之秀美猴王了,果然英雄出在年少,有志不在年高。”

 美猴王见它说得老气横秋,颇有傲慢之意,咧嘴一笑,一双金睛之中骤然凶光大盛,跟着便自座间一跃而起,身法如电,便朝狮驼王袭去。

 众妖圣万没想到这美猴王一言不合便突然出手发难,都吃了一惊,却不出手阻拦。

 那狮驼王正端起一杯血酒送到嘴边,身边天女被那股煞气一冲,俱都消散无形,狮驼王却若无其事,只顾饮酒。悟空见它全不躲闪,心中暗喜,左爪五指如钩,朝这老儿劈面抓去。它适才听牛魔王说起这愚公当年事迹,心中颇为不服,是以下了重手,满拟这一下虽不把对方头颅抓个稀烂,也要抓它个满脸花,叫这什么移山大圣大失颜面。谁知一击之下,只听一声金鸣,跟着喀嚓一声,左手一震,却是那员白甲小将横戟挡在愚公身前,自己方才那一爪竟被它手中画戟生生挡了下来,戟杆断为两截,小将胸口袍甲粉碎,胸前龙骨寸断,一口鲜血喷将出来,连那白甲染得鲜红一片,却屹立不倒,挡在主人前面。

 狮驼王亦不曾想到它竟然全不顾及性命舍身救主,面色不由一寒,站起身来,将白袍小将扶到一旁,转身冷冷对美猴王道:“小兄弟,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下如此毒手?”

  猴王嘎嘎怪笑,身子陡然间化作千百余个,分别朝诸妖圣扑去。只见蛟魔王身前现出一颗斗大火珠,那百十个分身尚未近前,便齐化飞灰而散;狮驼王把口一张,面前丈许处凭空现出一个空洞,将那众多毫毛所化分身都收入洞中去了;鹏魔王长袖摆处,早将那些分身刮得无影无踪;狝猴王挡在禺狨王身前,脚下现八卦图,深深去那巽地吸了一口气,一气吹出,面前分身亦不知去向。

  牛魔王叫道:“魔猴敢尔!”正欲起身时,只见后室中早走出九个女子来,当先一女形如夜叉,面如红肉,一身青衣,左手托叉,右手持念珠;一人形如龙王,头顶风云,亦捻念珠,身着翠服,面色惨白,立在明镜台上;一人形如天人,身着青衣,手捧香花,半跏坐莲台之上;又一人,形如女尼,身穿紫衣,右手持花,左手挎一花盘,前额突出;又有一女,形如神女,衣色都妙色,右手取叉,左手军持,犹如守护之形,亦半跏坐莲台;又有一人,形如童子,面似满月,右手舞一铜环,左手招展,跪坐莲花台上; 又一女头顶经书,身披轻纱;又一人形如吉祥天女,左右手皆持璎珞,周身金光万道,亦结跏而坐;又一女身穿红青双色衣,一身煞气,手持独股,作搏杀状;

九女齐出,又向左右分开,一女自九人间现形,形如天女,全身披铠挂甲,神情极忿怒,右手持杵,左手持三股,身着九色霓裳,结跏趺坐万花之中。

其时十女齐出,那猴子见事不谐,收了诸多分身,化道金光望洞外便走。十女一齐赶出洞来,诸妖圣亦出。那猴且战且走,也不知打杀了多少小妖,早至宫外,正撞见那万圣老龙的龙舟停泊在山前,两条肉红巨蟒盘成一团正自鼾睡。被这猴子上前化风为刀,一刀将左边蟒头斩下,黑血遍地,又将右边巨蟒亦斩了,那黑血须臾化为毒火万丈,将龙舟连同船上诸那伽一同吞没。诸妖圣连同十女赶到时,那猴子已然跳上半空,却被十女齐将手中法器祭起,一齐打去,猴子躲闪不及,尖叫一声,现了原身,却是一只长尾金猴,头戴金冠,周身璎珞,右手握黄金锤,左手托一宝山,颊生六耳,周身宝光萦绕,那诸般法器皆近它不得,这猴子嘿嘿一笑,须臾不见。

  只见满山毒火四起,大小群妖尽皆遭殃。那为首的妇人见状忙起在空中,自口中吐出一柄小扇儿,不过杏叶大小,又将左手大指头捻着那柄儿上第七缕红丝,念一声‘苾嘘呵吸嘻吹呼’,顿时化作长一丈二尺长短,双臂抡起朝那山上尽力只一扇,只听得阴风怒号,飞沙走石,那满天乌云越发浓厚,聚作一团,便有无边血雨倾盆而落,顷刻之间灭尽毒火。

那狝猴王,禺狨王,二圣见了不免心中惊惶。禺狨王道:“此猴虽是东胜神洲之妖,却与我等无干,它适才行凶,须不曾放过我两个。”


牛魔王未及开言,那灭火的妇人按落云头上前道:“却是不干它二妖之事。我虽不认得什么孙悟空,却认得那猴子。”又谓狮驼王道:“此猴愚公想必亦已认出了。”

愚公点头道:“我便纳闷这美猴王为何朝我发难,原来是它。”

 
万圣老龙看时,只见龙舟连同一众那伽族人尽皆化为灰烬,心中恼怒,却又无从发作,正没奈何时,忽然头顶金云翻滚,众妖眼前金光一闪,只见那花果山美猴王孙悟空落在面前,狝猴王看时,果然不假。即与诸妖圣一一相见了。

悟空见满地狼迹,便问原由。牛魔王将一干经过说了,恼得这美猴王抓耳挠腮,大怒道:“我才到贵境,便遇上一道金光飞过,时快时慢,引得我追踪半晌,突然不见,我只觉心神恍惚,身边似是无穷黑雾弥漫,左右冲突,只是不得出路。被我奋力破开虚空,方才赶来。原来却是这厮作怪!是何来历?”

 那为首妇人道:“昔帝释天因陀罗宫中有一歌女,因私食了南瞻部洲天帝所赐的蟠桃,被因陀罗贬入下界为猴,化为一只白猿,虽然不能人言,却依然能歌善舞,极擅歌唱,风天伐由与之生下一子,即此猴也,取名哈奴曼,天生六耳,颇有神通,曾与吾族中大圣十首罗刹王罗波那争斗,后屡助天人与我族交锋,因此认得。千年之前突然再无音讯,那白猿为了寻子,亦不知去向。不想此时这哈奴曼竟幻化美猴王混入我积雷山中,着实可恨!”

 牛魔王便命小妖收拾,自引了众妖圣共十女入洞坐下。其时愚公已将白袍小将扶起,鹏魔王忽然道:“这位小兄弟很好。”上前以手轻抚起顶,须臾恢复如常。愚公大喜,便叫白袍小将拜谢。

那白袍小将即欲以后辈之礼拜见,却被鹏魔王止之曰:“不可。我虽出身洪荒,然你为凤凰之子,我乃鲲鱼之身,虽然同有个鹏字,大不相同。我岂可以前辈自居?”只肯受了半礼。

忽听那妇人笑道:“今番怎地不见美人歌舞了?”

牛魔王呵呵大笑,忙谓众妖圣曰:“此乃山妻姐妹十人,皆是罗刹族公主。”当下诸妖圣一一相见了,哪十罗刹?却是蓝婆,毗蓝,曲齿,花齿,黑齿,多发,无厌足,持璎珞,白幸帝,为首妇人名曰夺一切众生精气。那狮驼王,万圣龙王与牛魔王本是旧交,自然认得。

那美猴王生性好奇,听罗刹女说起歌舞,不由问起,牛魔王微露尴尬之色,罗刹公主却道:“方才歌舞升平,何等快活,此时怎地如此?”把手一拍,那中央血池中又现出十六天魔来,只是见了主母,个个战战兢兢,哪敢歌舞,却被罗刹女强命舞之,只得勉强舞蹈。匆匆舞毕,隐没池中。

牛魔王笑道:“歌舞却是小事。方才我与诸位说到那南瞻部洲之事,亦是小可。只是眼前却有一件大事,不由我等怠慢。”

众圣陡经变故,原本心不在焉,此时听它重提前事,不由聚精会神,都听它说。

 
只听牛魔王道:“当日我等齐心协力,弥补苍穹之后,原以为就此无碍,那佛道亦以为从此高枕无忧。不想三月之前,有个故人来我处相访,道出一件天大祸事来。这故人顷刻便到,却与我等细细分说。”

众妖圣听说祸事,面面相觑。悟空听得三月之前,心中一动。牛魔王正欲再说时,忽然叫声不好,起身奔出洞外,诸圣不明所以,一齐跟出看时,只见天昏地暗,满山遍野,天上地下一片漆黑,竟是伸手不见五指,又听得小妖们纷纷惊叫呼嚷,乱成一团。群圣虽然不怕,却也心中惊讶,不知就里。只听得牛魔王沉声道:“来得好快!”

 
却说西牛贺洲群山之中,乌巢禅师化身一道长虹正行间,忽然天色骤暗,周天一片昏黑,自那虚空之中现出四个人来,将陆压团团围定。

东方一人,形如少年,年十五六许,碧眼黄发,笑容可掬,身着五彩华服,双手结印,足踏祥云;

南方一人,形如美人,极其艳冶妖媚,额嵌宝石,紫发金瞳,全身赤裸,仅以数片金珠玉石遮掩要处,周身彩光闪烁;

西方一人身高十丈,全身都覆盖在一件青色重铠之下,头顶奇形重盔,只露出一双火眼如炬。那铠甲之上锈渍斑斑,镂满奇形文字,字里行间幻光流动;左手架着一面巨盾,形状古拙,便如一个巨大锅盖相似;

又有一物,青发龙首,赤身裸体,全身红鳞,筋肉虬结,遍体通红,腰缠火蛇,火焰升腾,浑如一团火块,占住北方。

当下四人将乌巢禅师围在核心,那妖艳女子娇声笑道:“禅师这般着急,却是意欲何往?”

陆压笑道:“几位大星君远道而来,不知那人此时可曾到了么?”

那黄发少年原本抱臂微笑,听了陆压之言,不由一愣,便问道:“你如何识得我们?”

陆压尚未回言,不想那龙首火人忽地疾冲过来,双拳夹杂着无穷红炎击至。陆压急忙闪避时,只见那妖艳女子双手一合,顿时觉得身子沉重无比,便要移动分毫也甚是困难,当下胸口一震,早中了龙首火人一拳。

火人一击得手,心中大喜,正欲追击时,不想着手之处无形无质,一穿而过,跟着便觉得周身奇热难当,却见身上火光越盛,竟是自家身上着起火来,大怒之下拳脚齐出,尽皆落在陆压身上,四下里热浪席卷,连那满山树木都烤得焦了,却如抽刀断水,莫想伤得他分毫。

黄发少年见状微微皱眉,龙首火人仿佛心有灵犀一般,立时向后倒纵退开,少年双手扬起,立时一道粗大无比的金色光柱直射陆压。

急躲时,那女子双手又是一拍,陆压便动弹不得。眼见金光冲到面前,陆压背后忽然现出五色神光来,分黑,白,黄,青,赤之色,如同孔雀开屏,条条皆化作数百丈长短,将陆压护住,那金光落在五色神光之上,直激得金花四溅,不住轰响。那女子又双手连击,地面群山纷纷迸裂塌陷,须臾,方圆千里之内的群山尽皆凹陷下去,赫然成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大谷。

陆压虽有神光抵挡,却也渐渐难支。正危急时,忽然一声长鸣,陆压凭空消失不见。四人面面相觑,四下寻找,只是不见踪迹。

原来陆压本已抵受不住,正欲变化时,猛然眼前一黑,张开眼看时,已然置身一片虚空之内,四周到处黑羽飘扬,急抬头时,自那无限高天之上铺天盖地伸下一只漆黑翅膀来,翅膀一扬一卷,化作一个玄衣美妇,头戴凤冠,手秉白玉圭璋,居高临下,遍体黑火升腾。

陆压见了那妇人,不由苦笑:“劫数到了。”

玄衣美妇道:“陆压,你今日恶贯满盈,入此死门,可有话说?”

陆压叹道:“我死不打紧,只可惜那人将至,这三界之祸就在眼前。”

美妇道:“外面四人与那人来历,吾岂不知?只是三界存亡,众生生死,皆有天数。你既已不容于这世间,多说终是无益。”


话音未落,忽然看见那五色神光倒卷过来。玄衣美妇不见那五色神光还好,一见之下,勃然大怒,厉声道:“好陆压!伤了我儿性命,尚敢拿他法术挣扎!”长袖一拂,那神光尽皆消散,化作点点光彩洒落虚空。

陆压已现出金乌原身,振翅欲飞。玄衣美妇把手一指,那只金乌便飞腾不起,四面八方无量黑火升起,将金乌困在其中。只听得一声巨响,纵然金乌之体,亦不免形神俱灭。只留得黑烟阵阵,流炎点点,随风飘逝。

这正是:黑火升腾万丈高,劫数到时无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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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43楼 发表于: 2007-11-04
第三十七回 妙善现千手法相  七圣结万古金兰


  话说那玄衣美妇举手之间剪灭了金乌,是时九重天上一阵激震,那无边重云仿佛被一只无形大手搅拨一般不住旋转,其间又有无穷电火摇曳,根根倒垂而下,直透九幽十冥。

 那十殿阎君正在森罗殿上议事,忽然只闻耳边巨雷轰鸣,眼前一花,大殿之上一片白光刺眼,顿时脚下摇动,头顶瓦砾纷落,那些牛头马面,夜叉恶鬼一个个立脚不住,纷纷跌倒在地。十殿阎君一个个身体胖大犹如肉球一般,满地乱滚,好不狼狈。一个个面露惊恐之色,待得片刻之后震动稍止,战战兢兢爬将起来,一同出殿看时,只见那阴山之上红雷滚滚,将整个幽冥之地映得时明时暗。又闻得周围亿万群鬼齐声哭号,声声惊恐凄厉无比。血河沸腾,浊浪倒卷,河中无数恶鬼挣扎咆哮,其间有数十头大鬼,生得头如山岳,全身赤红,那万丈血浪仅仅淹着它们腰际,一个个仰天厉吼,仿佛自知末日来临。

十殿阎罗虽是鬼王,见了这等声势,也自心惊,一个个跪地不住祷告,口念:“南无乞叉底檗婆地藏王大菩萨!”不题。

却说那三十三天之上,离恨天兜率宫中太上道祖负手立于宫外,脚下日行天中的一轮红日不住旋转收缩,日中一只隐约可见的金乌之形也越来越黯淡,整个太阳都慢慢暗了下去,又有诸般奇形文字在那日轮中央交替出现,不断变幻。

老君须发披散,被那三十三天罡风吹得缭乱激舞,面上肌肉微微抽搐,皮肤被刮出片片血丝,兀自不觉,只是目光之中充满了惊惧之色,却不是因那红日之故,而是遥遥望向头顶百万里外,重重雷云中时隐时现的一座高山,那山仿佛一根参天巨柱,不知高几千万里,微微倾斜,直指虚空,顶端没入层层青气之中。那青气如潮水般滚动激荡,亦是不住旋转,以天柱为中心汇聚成一个巨大无比的旋涡,比及下界天空中的云涡更是不知大了多少万倍。那压倒一切的天地之威,不,莫如说是来自天外的巨大压迫感,一时间竟令身为三界共主的太上道君双手微微颤抖起来。


遥遥万里之外的灵山之巅,大雷音寺后祗树园中一条黄金铺就的小路尽头,桫椤双树一枯一荣,两树之间,释伽牟尼如来尊者盘膝而坐,双目似开似合,口中念念有词,周身现出无量佛光,五百阿罗,三千揭谛,诸般佛陀,菩萨环坐四周,脑后齐现佛光,将整个灵山山顶照得宝光万道,普照四方。但在那无穷佛光之中,却夹杂了道道黑气,连那如来脸上亦是抽动不已,周围诸尊佛陀,菩萨更是周身剧烈颤抖,那佛光亦时明时暗。只听得普天诸佛齐声念颂:

稽首皈依苏悉帝 头面顶礼七俱胝

我今称赞大准提 唯愿慈悲垂加护

南无飒多喃 三藐三菩陀 俱胝喃 怛侄他 唵 折戾主戾准提娑婆诃

............

虽然梵唱如雷,只是声调之中压抑不住那无穷惊惶之意,自如来以下诸佛心中无不生大恐怖,战战兢兢,不能自持。

惟有妙善坐在如来右首,与那如来丈六金身相较之下,虽然身形瘦小,却面色如常,面如白玉,唇若丹朱,端坐地上,手捻杨柳枝,随大众念颂。忽地一道巨雷炸开,妙善便在那雷光之中蓦地站起身来,却将如来吓了一跳,满山梵音顿止,却见妙善亦遥望高天,秀眉微颦,一时间祗树园中万籁俱寂,只听得诸佛呼吸之声越发粗重。

忽然间只听得一声娇喝,却似莺啼春柳,又如天外雷音,将那诸般苦恼惊惧恐怖疑虑种种情愫尽皆震散,上透九霄云外,下入无间地狱,喝破三界。

众佛陀,菩萨猛醒时,只见那妙善现了观世音菩萨法相,着半臂天衣,颈下珠络缨垂,四面千手,跏趺坐莲花台上,放大净光明,庄严大悲体,圆光微妙色,手把金刚杵,三戟叉,梵夹,宝印,锡杖,宝珠,宝镜,宝经,髑髅,宫殿,开敷莲花,索,杨枝,数珠,澡罐,宝剑,青,红,白,紫色莲花,日,月精摩尼,五色云,军持,,诸般法器,周身光明无限,口中念道:

“南无喝罗怛那.哆罗夜耶. 南无阿唎耶.婆卢羯帝.烁钵罗耶.菩提萨埵婆耶.摩诃萨埵婆耶.摩诃迦卢尼迦耶.唵.萨皤罗罚曳.数怛那怛写. 南无悉吉栗埵......”

 诸佛闻之心中顿安,齐声念颂:“伊蒙阿唎耶.婆卢吉帝.室佛罗愣驮婆.南无.那罗谨墀......”

这咒声与那如来先前所念之咒彼此交汇,仿佛一张无形巨罩,将灵山方圆万里之内护住。

也不知过了多久,如来见诸佛渐渐恢复如常,心中始定,便去看那观音菩萨时,只见她已然复了妙善之身。如来遣散诸佛,便问她道:“妙善,你成此大道,却是后来居上,可喜可贺。”妙善合掌道:“弟子适才不自量力,实是忧心大众,故妄施法力,佛祖莫怪。”如来摇头道:“我如何怪你?”只是端详,妙善微微垂首,面色苍白,显是虚弱无比,如来见了,当下也不多问,便叫比丘尼扶她去休息了。忽见观音方才所在之处地下有碎铜片片,把手一招,入手看时,却是那千手观音手中所持日精摩尼不知何时碎裂开来,其上所画之金乌亦裂成四片,如来看了,起身远望东方天边,又被那电光闪烁映照面孔,阴晴不定。

 却说那地府之中十殿阎君之自抵受不住,忽然一道佛光自天上落下,将那无边阴曹之地,一十八层地狱尽皆照亮,顿时血河波澜不兴,河中群鬼亦悄然潜回水底蛰伏;一时间到处依旧是阴风浩荡,亿万阴魂鸦雀无声。

 再说那天庭之上,三百六十五位正神,连那太白金星,赤脚大仙之流金仙本是全身发抖,多有疯癫失神者,那日、月、金星、木星、火星、水星、土星、紫气、月孛、罗睺、计都十一曜星君更是惨呼号叫,奄奄待毙,忽然一道青气混杂和重重宝光自那三十三天外射下,将整个天宫笼罩其中。众神顿觉神清智明,面面相觑。

 却说瑶池深处,昊天金阙无上至尊自然妙有弥罗至尊玉皇上帝自斟自饮,正在醉眼朦胧之际,忽然眼前金光一晃,现出一个人来。玉帝急看时,那人披发黑衣,金甲玉带,仗剑怒目,足踏龟蛇,顶罩圆光,却是佑圣真君玄天上帝驾临。

  昊天上帝见了呵呵大笑道:“真武何故全副武装匆忙而来?”

  那真武大帝怒道:“亏你还有心思在此饮酒作乐!”

 玉帝笑道:“今朝有酒今朝醉,莫论门前是与非。贤弟大才,胜吾多矣,却不曾看得透了。”

 真武气道:“说得好轻巧!我且问你,那陆压为何人所灭?”

 玉帝自顾斟满酒杯,仰脖欲饮时,早被真武一把夺过,一把掷在地下,厉声叫道:“怎地不答!”

 玉帝始笑道:“真武为何明知故问?”

 真武大帝道:“果然是她所为。这九天玄女真也卤莽!那陆压虽然祸乱三界,却留他有用,怎么就杀了?”

 玉帝笑曰:“贤弟难道就此事发怒?忒也不值。”

 真武喝道:“此事犹是小可,如今那人果然到来,我等如何应付?”

 玉帝哈哈大笑,手中金光一闪,又是一杯美酒在手,一饮而尽,缓缓道:“那人来便来了,与你我何干。道祖若要叫你我出力时,但与他出力便是,此时落得快活,何必管他?”顿了一顿,忽地眼中神光一闪,道:“你以为我等何人耶!”

  真武默然半晌,长叹一声道:“是我差了,大天尊说的是。我却为此操甚闲心!”

  转身便走,玉帝也不挽留,依旧独酌不题。

 

 却说积雷山上诸妖圣,环立山前。牛魔王干笑道:“如今列位可知此事凶险了罢?”

  那狝猴魔王惊魂未定,第一个应道:“如今大敌当前,我等自当惟牛兄马首是瞻。”

  万圣老龙自知难与这些魔头并列,当下笑道:“老夫虽然在江湖上有些虚名,怎堪与各位大圣相提并论?但有驱使,莫敢不竭力尽心。这结拜么,却是不必了。”


 牛魔王见他尴尬,忙笑道:“娑竭罗兄既然另有打算,我等也不好强求,只是何出此言?你独霸咸海,威镇一方,当世那伽族八大龙王,当以兄为首也。”

 蛟魔王自然知道牛魔王此言乃是替万圣老龙维护面子,也不再多说。当下蛟魔王,鹏魔王,狮驼王,狝猴王,禺狨王,美猴王一齐道:“我等俱愿推牛兄为长。”

 牛魔王急道:“谅在下后进之人,怎能为尊?蛟兄出身混沌,乃盘古氏之肠所化,当为大哥。”

 众妖圣虽然皆闻蛟魔王当年凶名,方才听他如此说,才知这上古黑龙竟是盘古肉身所化,心中俱是微微一震。

 蛟魔王正色道:“大哥何出此言?莫以出身论英雄。兄长神力无边,我等尽皆钦服,怎敢占先?”

 众妖圣都道:“大哥再勿推辞!”

 牛魔王无法,谦让再三,只得笑道:“既然列位兄弟如此抬爱,老牛便忝居这大哥之位了。”

 众皆大笑。牛魔王又道:“今番却请覆海大圣来坐这第二把交椅。”

 蛟魔王还欲推辞时,其余妖圣七嘴八舌,当下不容他不依,只得坐了。

 牛魔王又道:“这三哥之位,我看非混天大圣莫属。”

 鹏魔王笑道:“大哥取笑了,小弟神通,怎及得诸位兄弟?”他一身青袍,却作道装打扮,看上去却象个修道之人一般,举止间却无半分妖气,隐隐倒颇有道骨仙风。

 牛魔王尚未接言,忽然听得那狮驼王笑道:“老鹏,别人不知你底细,我岂不晓得?这三哥之位,非你莫属,不必推却了。”

 他原本老态龙钟,站在群妖间毫不起眼,此时开口,虽然声音不大,却自有一股威势。那鹏魔王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其余诸妖见了,纷纷附和,鹏魔王笑道:“既如此,兄弟却之不恭了。”坐了第三把交椅。

 那狮驼王再欲让时,诸妖圣都不肯依了,只得坐了第四位。

 美猴王忽地笑道:“这五哥,六哥之位,却须两位猴兄来坐了。”

 狝猴王闻言一愣,他方才见众人彼此谦让,却将东胜神洲三圣视若无物,本觉恼怒,不想方才美猴王不住朝自己二人使眼色,只得随众附和。此时又见他神色诚恳,心中反疑,一时闭口不言。禺狨王微微一笑:“七弟狡猾得紧,做了老七,我们这六个哥哥便要照顾于你呢。”

 众妖圣一齐大笑,忽然那十罗刹一齐奔来,为首名唤夺取一切精气者,直跑得娇喘吁吁,气急败坏,厉声高叫:“郎君,那诸天人自大梵天,毗湿奴,湿婆以降,尽皆降了那四大凶星也!”

 话音未落,只听得一声巨响,天崩地裂,不周山顶妖云弥漫,现出一个直径数千里的白色巨星来,其上千沟万壑,密密麻麻爬满了奇形恶物,五彩斑斓,簇簇拥拥,足有亿万之数。为首黄发少年,紫发艳女,青铠大汉,龙首火人,簇拥着一个人首蛇身的四臂美女,四周方圆数十万里之内劫火如海,热浪滚滚。


  毕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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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44楼 发表于: 2007-11-04
第三十八回    四凶星破十绝恶阵   二雷神斗九霄云外

  书接上回。话说不周山顶骤然现出无穷恶神,为首四大凶星,中央一位女神,蛇身人首,一身白鳞,四臂各持药叉,宝剑,髑髅,神杵,盘踞那颗白星北极之地,周身妖火冲天,四周无穷无尽的怪物齐声咆哮,声势震天动地。

  那四大凶星为首者黄发少年上前奏道:“娘娘,那西方诸天人亦已降伏,尽皆受娘娘驱使。只是四大部洲妖圣齐聚西牛贺洲积雷山,彼此相帮,虽然也为大计都之威压所慑,一时不得收服;那灵山佛门众佛陀本已抵受不住,不想其中忽然有一女童,化身千手之相,口诵咒语,因此降他不得;南瞻部洲天庭地府亦不知何人降下宝光,以致侥幸逃脱。如今若要再强以大计都威压之,只恐伤及元气。”

  蛇身女神不答,双目微闭,良久方才缓缓道:“吾在那虚空里漂流不知岁月,近来才收得尔等与这大计都,大罗睺二星。那大罗睺星虽与吾相貌相若,只是贪蠢好吃,无知无识,倒也罢了。这大计都看似妙用无穷,今日一试,却不过如此!只是我若要对付这三界神佛,原本易如反掌,不过要借此看你等本事。不想叫吾好生失望!”

  骂得四大凶星面面相觑,不敢回言。

  那蛇身女神骂了一回,眼望着下界四大部洲出神,喃喃自语道:“若非姐姐入灭前自暴元神,偶然被我察觉,怎知无尽虚空深处竟有如此乐土!”

  那黄发少年心领神会,忙道:“娘娘之意,莫非要在此地开创神国,君临三界么?此地生灵众多,香火旺盛。若借以滋养,确是大有益处。”

  蛇身女神闻言冷笑道:“纵然生灵再多,又与吾何干。待吾灭尽此地佛道神妖,自然重开天地,再立地水风火,那人间众生自然烟消云散。”顿了一顿,又道:“我闻此地有三清之神,法力通玄,能破我威压者自是此辈无疑。这也不足为奇。吾这便叫那西方天人攻打灵山,积雷山二地。黄幡,蚀神头,复,太阳首,你等四个且随吾直捣黄龙,将那道统一战灭尽。到时吾为世尊,汝等亦为大神。”

  四大凶星齐道:“谨尊娘娘法旨!”

  那蛇身女神蓦地将头一昂,满头红发四散开来,尽皆化做一根根血红丝线,向着四面八方扩散,直透下界,不消片刻,顿时听得那西牛贺洲方向传来无尽惨叫之声,便有条条红光顺着那根根红发传将下去。一时间蛇身女神全身都笼罩在重重红云之中,只见紫电飞扬,噼啪大响。女神双目之中红光大盛,纵声狂笑道:“姐姐,偏你便能造化万物生灵,被人奉为祖神,难道我不如你?!父皇,你道我横暴好杀,将我流放虚空,我却偏偏要做一番事业叫你看看!”

  把手一拍,狂笑声中,不周山顶那颗白色巨星缓缓滚动,载着众恶神朝三十三天外离恨天而来。但见一路之上乱云飞渡,九天罡风激荡,白星之上那些恶物多有抵受不住的,吱吱怪叫。

  黄幡星猛省道:“我等初来时,罡风并非十分猛烈。眼下这区区天地之威怎地忽然这般肆虐?”

  话犹未了,只见一阵恶风,恰如一条乌龙相似,方圆数千里,裹着重重雷火倒卷而来。那白星虽然巨大,自是纹丝不动,其间诸多恶物如何当得起,只听得惨嗥连声,那些体型不大的怪物纷纷四分五裂。其间一条百足巨虫,遍体红鳞,顶生百眼,凶光如漫天星斗一般,趴在白星南极之上,被那飓风一卷,怒吼连连,立足不稳,百余条肉足死死抓着地,全身鳞甲纷纷剥落,转眼皮肉忿飞,不过数息之间,一身血肉竟被吹个一干二净,只留下一副白森森的虫架子,又被那烈风一吹,粉身碎骨,一道金光趁乱投下界去了。

 蛇身女神连同四星齐被卷入风中,四面八方黑风之中有万千刀刃攒至。那青铠巨人“复”一声不吭,架起手中巨盾左右遮挡,将五人护住。那些风刃虽然厉害,击在巨盾之上锵锵有声,络绎不绝,留下点点小坑,却伤不得五人分毫。

 只听得当空巨雷滚滚,四周云层里现出十位道人来,脸分青、黄、赤、白、红五色。

 有诗为证:“青丝上搭一纶巾,腹内玄机敌万人;无福成仙称道德,封神榜上列其身。”

 左右分列数将,左首一人亦是金甲红袍,满头红发如火,横担开山大斧,右首两将各使长枪金锏,雄赳赳立在一旁,头顶两员飞将军,一个生得满如火枣,戴虎头冠,獠牙参差,背生一对肉翅,手中双锤不住相击,轰然有声,一个面如蓝靛,发似朱砂,胁间风雷双翅鼓动,手舞黄金棍,两人上下飞舞,当先一员老将,身披金甲光灿灿,大红道袍猩猩红,头顶九霄烈焰冠,手捻雌雄双龙鞭,额间神眼光毫放射三丈开外,座下麒麟通体如墨,目如火炭,咆哮昂扬,正是昔年赤胆忠心保王基业商太师闻仲,今为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横鞭厉声喝道:“那来犯者,待哪里去!”周遭无数雷公一齐将战鼓擂起,齐声呐喊,声震三界。

 是时风喉阵业已发动,那地烈阵主赵天君赵江出列而立,把手连击,四下里怪云翻滚,雷火齐动,上下夹攻。又被那天绝阵阵主秦天君秦完运起玄功,雷鸣之声越盛。又有菡芝仙子鼓动风袋,风势越发猛烈。

 早有寒冰阵阵主袁天君袁角发动阵势,诸恶神头顶脚下现出万重冰山,犹如狼牙巨刃一般合拢磕来,伴随着那雷火之势越发猛烈。

 那妖艳魔女蚀神头见了娇笑不已,就在那烈风之中伸出白藕也似一双玉臂上下一撑,那顶上冰山便落不下来,脚底冰刃亦上升不起,又被那无穷重力上下挤压,顿时到处龟裂,轰然声中震得粉碎,无数乱琼碎玉满漫空乱舞,被那烈风一卷,也不知乱军之中误伤了多少雷公天兵。

早有金光圣母性如烈火,她见那魔女蚀神头以极大重力破了地烈阵,娇叱一声,背后现出二十一面宝镜来,把手只一指,那镜子一齐转动,金光四射,所到之处但是被沾着的怪物无不立化飞灰而散。早有青铠巨人复以巨盾挡住,那金光便伤众恶神不得。

那黄发少年黄幡星冷笑一声,便将胸前衣裳扯开,露出当胸一层肉甲,双手去胸前只一分,顿时生生将自家胸口甲壳掰开,只见一团金光旋转积聚,越来越亮,周遭无数细小光点补断聚集,突然喷涌而出,直奔金光圣母而来,圣母慌忙化道金芒飞起,不想那团金光忽地化作二十一道,分别击向二十一面宝镜,只听得碎响之声此起彼伏,早将那些镜子一一打得粉碎。

 一旁惹恼了红沙阵阵主张天君张绍,化血阵阵主孙天君孙良,红水阵阵主王天君王奕,各将红沙,黑沙当空撒下,又把红葫芦倾倒,满天血雨倾盆,那白星之上群怪怎生躲避!须臾大半皆化血水而落。惟独四凶星连同蛇身女神又被那名为复星的青铠巨人以巨盾护住,毫发不伤。

 白天君白礼见事不谐,忙将烈焰阵催动,只见滚滚真火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四下里流炎倒卷,不想那白星之上怪物已灭大半,到处露出真形来,却是一个直径数千里的冰球,那刺骨寒气早将众恶神裹在其中,烈焰阵不攻自破。
 

 黄幡星哈哈大笑,胸口一道金光喷射而出,笔直地射入头顶风眼之中。就听得一声大叫,风眼轰然炸裂开来,其中无数刀刃洒落满天,顿时风住尘息,依旧是满天妖云弥漫,惨雾蒙蒙不见天日。那十天君中董全哇地一身,口里喷出一股鲜血来,闻太师一把搀住,将董天君提上墨麒麟,手中雌鞭一挥,雷部诸神更不恋战,回头望三十三天外便走。

 那蛇身女神笑道:“米粒之珠,也放光毫。四星,随吾追去杀了,一个不留!”

 龙首火神太阳首谏道:“娘娘,这些毛神虽然法力不高,匆忙败走,却似是有甚诡计。”
 
 蛇身女神冷笑道:“吾要灭这三界易如反掌,怕甚诡计!先拿这些不自量力之辈开个利市,再灭三清佛道不迟!”

 说罢催动白星,不紧不慢,竟追赶雷部诸神而去。却见那雷部众神去得极快,蛇身女神即把满头红发一迎风一晃,顿时脚下雷声逾盛,轰雷震电之间,一人自雷云之中跳出,挡住雷部去路。

 闻仲急将眉心神眼睁开看时,只见那人赤身裸体,皮肤微红,额前亦生一目,满头白发如雪,披散满天,只是在那无数银丝间夹杂了数根红丝,将蛇身女神与其遥遥相连。却是西方雷帝释迦提桓因陀罗。

 原来这帝释天因陀罗亦是雷神出身,见了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更不开言,当中神眼一开,白光闪耀,数道翠绿雷火劈面而来。闻仲哈哈大笑,只当不闻,便在那满空雷光中擎起雌鞭朝帝释天当头砸下。只听轰隆一声炸雷响起,火光四溅,那雌鞭却被帝释天右手三钴杵架住。

 闻仲跟着又将雄鞭抡起,恰似一条金龙挟着风雷之声飞落。那帝释天见来势凶猛,急忙收杵倒纵出去数里开外,却仍旧被那鞭风波及,一缕白发迎风而断,根根飘散。

 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一招占了先手,自墨麒麟上一跃而起,径直追上去,双鞭如雨,转眼之间已然劈出了百余鞭,直打得那帝释天只有招架之功,全无还手之力,勉强招架片刻,忽然一声怒吼,头顶现出一张宝盖,满嵌金珠翡翠,甚是绚丽,硬生生挡下了天尊数十鞭,跟着转守为攻,左手宝盖,右手三钴杵,与闻仲斗在一处。但见霹雳交加,雷光电影交相辉映,两员雷神各逞英豪,斗了个旗鼓相当,众神看得呆了,喝彩不迭。
 
 惟独那蛇身女神看了冷笑不已,一旁魔女蚀神头道:“雷妘娘娘何故发笑?”

 雷妘冷笑道:“我笑这些区区毛神,也敢妄称雷神。若与吾皇之威相较,正是天差低别!”

 蚀神头听了忙笑道:“大雷神自然远非此辈可比。我等有幸追随娘娘身边,也是莫大福分。”

 正说间,雷妘见那西方雷帝释迦提桓因陀罗斗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不下,微微皱眉,又将红发一提,两个奇形魔神自云间跃出,左首西方火神阿耆尼,三脚分立,七手招摇各持刀剑,三个头俱是巨齿獠牙,眼如铜铃,周身毒火升腾;右首水神伐楼那,龙首人身,顶生独角,骑一条白鳞那伽,手舞长枪,径奔雷部而来,众雷神方欲迎敌,只见东方天际火光冲霄,早有那火德星君骑一条百丈火龙,驱着无数火马,火鸦,火鼠,率领火部诸神齐至;又见飞流直下三千尺,疑似银河落九天,四下里弱水横流,却是那水德星君带领水部众神踏浪而来。正是水火无情,两下里众神混战,斗在一处。

 毕竟不知孰高孰低,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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