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协和医院胡天圣教授《过去的医学教育和现在的医患关系》访谈实录zt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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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使用道具 0楼 发表于: 2006-05-13
主持人:博客网的网友大家好!我们最近推出一个名为“医事之痛”的医学观察系列访谈。意在用一种客观、理性的态度来多方位探讨医生、医药、医学和医疗体制的各方面问题。我们请正在博客网连载其作品《医事》的欧歌女士作为常在嘉宾,也将邀请其他相关专家就不同问题进行深入讨论。今天我们非常有幸,请到世界知名眼科专家胡天圣教授作为我们首期访谈的嘉宾。我们今天讨论的主题是:过去的医学教育和现在的医患关系。


医学教育今昔


主持人:胡教授,您是老协和,从医这么多年一定有很多故事,肯定也涉及到和今天医事相关的一些问题,相信从您的角度,会给我们一些很有意思的答案。您是1946年上的清华化学系,1950年考进的北京协和医院。是先上了本科,然后上的协和医院,这个模式有点像美国医生培养的模式。当时您上清华化学系,是想学化学呢还是为了以后学医学做准备?

胡天圣:我本来就是想学化学,当时考了清华化学系。学医,我是“有幸走入了误区”。我有个中学同学,他哥哥罗宗贤当时是协和医院眼科大夫。当时我们有八个中学同学在北京念书。他哥哥说只有胡天圣适合学医。我同学于是跟我说,我哥哥想让你学医。我说你别开玩笑了,我最讨厌生物课,看到流血就害怕。后来他哥哥罗宗贤找我聊,说:协和已经复校了,你功课很好我可以推荐你学医。我说:我都大学三年级了,学那么多化学没有用上怎么办?他说:学了化学再学医将来结合临床,这才是最好的优势。后来我就想:“破釜沉舟吧,不过我要先学到化学系毕业,还要再考协和”。

主持人:当时协和复校以后像您这样的情况也不多?

胡天圣:这个学校是综合性的,只要你念过生物系、化学系等等,能满足它的要求都可以考。协和是8年制,前5年医学基础,后3年医院教育。进了协和以后我就结合着它的教育特点。三年临床基本都是着重培养你的自学能力,讲课不多,但有很多参考书要自己看。到了临床实践之后,我们的老师都是一代宗师,像邓家栋、周华康、罗宗贤等这些医学泰斗,他们言传身教,带学生时循循善诱,以鼓励引导为主。这是我们上医学院成为一个好医生最大的财富。

欧歌:我上学时,也有北大生物系的学生申请转协和。如条件优秀,也是可以录取的。协和八年的模式设置,特别重视给医学生打下比较扎实的基础,这些基础知识看上去庞杂、枯燥,其实对以后临床是非常有帮助的。

主持人:胡教授,像您接受的这种教育对您有什么深切的影响?

胡天圣:我觉得我一生中最重要的是中学教育给我的影响,我这一生都是上着最好的学校,小学是全县第一的。中学上的是耶鲁大学校友会在湖南办的雅礼中学,大学是清华,医学院是协和。雅礼中学是私立学校,宗教气息相当浓厚。这个学校里的中外老师跟学生的关系就像家庭中父母跟子女的关系一样。这个学校它的校训是“公、城、勤、朴”。非常注重学生的个性发展,比如你的成绩非常好,从不在班上表扬你,把你叫到办公室去,他觉得每一个孩子都可能成为优秀的学生,如果在班上表扬会伤了别人的自尊心。如果犯了错,也会把你叫到办公室,会教你,你还年轻,我相信你会改好,就是从不骂学生。协和的培育精神和这个也是一脉相承的。

主持人:我手边有一个资料,是美国专家眼中的中国医学教育,这个美国专家曾经任美国加州戴维斯医疗中心的首席执行官及医学院的院长,也参加过美国医学教育的再评估,他对中国的医学教育进行了“深入研究”。您提到在您进入协和的时候学校鼓励大家自学,培养学生很强的自学能力。他对目前中国的医学教育有很多看法,其中有一条跟您刚才说的有关,他说“目前中国医学教育很重要的问题是多数的医学教育着眼于学生记忆的能力,而不重视受教育者应用循证医学解决问题的能力”您觉得他说的这个是不是事实?

胡天圣:我认为是这样。我一直觉得教育方式很重要。现在不光是医学教育,整个教育都缺乏激励学生自我学习的过程。都是强记,以分数论高低。

主持人:欧歌,你认为呢?

欧歌:我也非常赞同他的说法。这个专家的观点明确了说,是现在中国医学教育,注重核心知识,而不是核心能力的培养。在所有学科里,医学可能是比较明显的,有一些学科比如清华学工科的,必须考核你的动手能力。但是目前中国医学教育考核的,大部分是记忆和知识。我当时考协和,确实是被象林巧稚这批一代宗师的精神感动。即使现在的年轻人选,择学医都还是怀着点理想的。但等我到北大上医预科的时候,却有一种非常强烈的感觉,觉得眼前这种教育不是想象的那种大学生活,也不是原来那些老教授们描述的那种人性化的、人文化的大学生活。在北大我们很多课程设置还是比较科学的,但是我发现最后的评价体系无一例外地都是拿分数。当时,对我个人来讲非常失望。

到了协和以后,刚进协和第一年印象最深,因为感受到了一种理想中的教学氛围,当时我们学解剖,大部分都是自己动手自己学习,有美国请来的外教如何用英文思考写作,也有象医学伦理,其他人文相关的一些讲座。当时就感觉到如果这么学医的话好像还有点意思。后来像诊断学这种,我觉得还是能体现协和教育的优点,也还能保持核心能力的培养。但这个阶段过了以后,再具体到学每个科的时候,就有点流于形式和知识记忆,最后评价的就是学生最后这门课结束以后能考多少分。你看,还是分数。不可能有比较多的、综合的涉及能力的引导和评价。

主持人:也就是现在的医学教育有一部分还是保留了以前协和的传统,但是已经有一个比例部分不是那种方式了,而是美国人观察到的这种情况?

欧歌:协和还算是当今中国医学教育里相对不错的。但是像成为医生的核心能力,比如解决问题的能力、自我调整以及自省的能力、还有职业修养的定位等等,这些方面教育的欠缺,是普遍问题,但却对成就一个医生很重要。就像胡教授说的,其实现在整个教育都有这样的弊病,不太人性化,不重视个体化发展。这个跟评价体系有一定的关系。最后怎么评价学生拿博士学位、硕士学位,就是必须平均每门多少分以上。如果你朝着这个目标努力的话,就会把自己侧重于记忆知识这方面。

主持人:胡教授,您觉得做医生如果有一些医学之外的知识,是否会对医学会有很大的帮助?

胡天圣:对,一个好医生要求的是多方面的素质,是综合的,不是单方面的。我们现在的教育就是就事论事,认为100分就是比80分的强,可是也许80分的那个人做医学研究或者临床比100分的还要强。特别是科研工作,不能讲一个人的灵感,灵感是由片段的知识组织起来的。

欧歌:我自己特别希望看到人文化、人性化的医学教育。但是现在的教育机制,没有办法去评价、筛选出80分比100分,谁的能力强。事实上一个医学生他最终进入临床的优秀与否,和他在学校里的考分并没有明显的相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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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楼 发表于: 2006-05-13
优秀学生的大量外流:我送出去32个,回来了1个


主持人:胡教授,您是阴错阳差地进入了医学领域,您做了医生以后有没有落差,比如当初想像中医生的生活是什么样的,跟真正当医生以后的感觉有没有落差?

胡天圣:我的感觉就是“苦中有乐”。我们做住院医生的时候是非常辛苦的。在病房是病人有事就找你,住院大夫那时候除了皮下肌肉注射不管,抽血、换药,甚至我要输血,我的病人不许让别人替我去拿血。现在医院都是护工管这些事情。晚上我们差不多很少12点钟以前睡觉的,6点多就得起来了,非常累。但我自豪的是,一个病人,别人没治好,我治好了,我就认为这是我在事业上的成功。这种精神上的鼓舞是金山银山买不来的。

主持人:现在像您这么想的医生应该不多了?

胡天圣:老大夫的还是这样的,新的不好说,不过,年轻的医生里也不是完全没有。

主持人:您带过的博士、硕士很多没有毕业之前就到国外去了,有的毕业之后被您送出去深造,他们出国以后回来的还多不多?

胡天圣:我送出国的学生32个,回来1个。

主持人:欧歌你在协和学了八年,读完博士,后来又去美国做博士后,最后还是离开了医生这个行业,在你的同龄人中,当初秉持做医生的理想后来离开的多吗?

欧歌:不少。几方面的原因吧,我们读医学科的时候,生活的氛围已经不再象胡教授他们那时那么单纯,或者说,那么形而上,那么理想主义。虽然可能报志愿的时候大家很单纯。但本身学医是件非常辛苦的事,协和的自习教室是通宵的,我们基本每天都是12点以后睡觉。日后做住院医时,也确实需要有苦中作乐的精神,真的把其他选择抛在一边,能把做医生当成乐趣。但是现代人,肯定还是会受到来自社会各方面的冲击。甚至一个医学生,他如果选择做医生,他要面临的医院环境可能也比较复杂,也在发生着变化。
我上学时每年协和毕业,都是有一部分去公司,有一半左右出国。出国的有一小半改了专业。因为现在的年轻人大都把生存质量放在第一位,其次才是自我价值的体现。其中改专业的大部分都是学美国比较热门的专,比如像IT流行的时候改编程,还有改了象生物信息学、生物统计、MBA这些。也有一些坚持做医生的,就在考执照。而我的几个留医院的同学在当住院医时都是住集体宿舍,每个月才2000。不过,能够回应我当初学医理想的,就是现在留在协和的同学里面,确实有对做医生这行非常感兴趣的,虽然也有不少苦恼。经过他手的这些病人,过一两个月他还会继续追踪随访他们的情况。我觉得看到这些人的存在,也是对我们曾经选择这一行的某种安慰吧。

主持人:刚才欧歌说他们的一些同学后来也没有从医了,您教的这些学生当他们不再当医生的时候,您的心里是不是有点难过?

胡天圣:还是有点不太舒服,总的来讲就是觉得可惜。可是每个人自己的想法不一样。我的态度是,回来我欢迎,留在美国我充分理解。不过,我跟我的学生们要谈清楚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我确实欢迎大家回来,因为什么呢?他们在美国学的这些知识,能够回来结合临床做科研,这是我一辈子的希望,我过了50岁才有这样的机会,我有信心把他们培养成为科学家,又是好的临床学家,可是要过相对清贫的生活,另一方面有成功的喜悦。不过要留在美国,他们必须面对非常真切的环境。他们做学生和做访问学者,是一个访问者,你的存在跟美国周围的人不构成任何威胁。当你在美国立足的话就会有激烈的竞争,你和周围的人会有背景差异,很难兼容,会有歧视,在法律上没有,在意识上面难免有的。就是你的好朋友,关心你,他说出来的话可能都是歧视,他还不自觉,他不是有意的。

如果认识到了这些,无论是留在美国,还是回国,都是一种选择。
医患关系紧张,医生应该有更多的反省?


主持人:中央电视台有一个《时空调查》的节目,其中提到有94%的人认为跟10年前相比,医生的声望有下降的趋势。您的感觉呢?

胡天圣:我的感觉这样的。声望下降甚至出现一些医患关系比较紧张,这说来话长了。有整体的政策问题,还有部分做医生的道德品质问题。现在特别是外地的病人 千山万水跑来了,经济上也不是每个人都很宽裕,他来是希望你能够给他解决问题。有的人虽然病情并不复杂,你也不能说就三言两语给打发了。有时我在门诊看到有的大夫写的门诊病历简单到只有几个字,就觉得很痛心。

主持人:您五十年的行医生涯中,有没有遇到过患者找您的麻烦?

胡天圣:从来没有。

主持人:您觉得像您这样有良好记录的医生多吗?

胡天圣:我们老协和大夫多数都是这样。我的同学大多数都是这样。我给你举个例子。张北地区有个女教师,去年12月来看病,视力很差,以前医院的医生给他用了激素类的药,我说你以前吃的激素类的药剂量不高,我给你开这个药回去一个礼拜以后再来,一个礼拜过后视力上来了,后来我叮嘱她一定要一星期查一次血,并嘱咐如果白细胞小于4000就立即停药,病例上明确地写着,她也签字了。后来她在当地查白细胞3800,觉得3800跟4000差不多,就继续吃。到复诊时,视力还是1.0,但白细胞只有1200,血小板只有5万。这本来已经不是我的责任了,我早就解释得清清楚楚让她白细胞小于4000就立即停药。但是我还是联系了血液科住院让她住院,一个月后恢复了,但她得付一万多的住院费用。我就找领导求情,我说这个人太可怜了,是个小学教师,工资有的还欠着呢,住院费能不能减点?后来我又争取了别的途径,这样最后病人就交了4000块钱。按现在的道理讲,我可以不管她,因为签字签的清清楚楚,也交代得明明白白。但是我觉得医生要尽量想在病人前面。这个病人到现在还很感激我。我觉得医生要把工作做到,在病人有困难的时候,尽可能帮他一把。

主持人:医患关系的紧张,您觉得现在是医生更多的应该反省吗?

胡天圣:我觉得医生需要更多地反省,更多地要求自己。现在有些医生对病人太马虎,平均给一个病人的时间不到七、八分钟。有的光开化验单,有的就几句话打发了。如果说患者因此对医生产生质疑和造成医患关系的紧张,医生可能是需要多加反省的。

欧歌:但比如说,确实有一些科室是全国最有名的,全国有限的专家资源就这么多,全国的病人都来找这样的稀缺资源,他们每天确实必须面对足够多的病人,否则就会有更多的病人在门外等着。

胡天圣:我觉得病人家属打大夫、打护士的情况是有。但这还是比较个别的情况,可是医生、护士对病人普遍照顾不够,这可能是普遍现象,而不是个别。我自己做了一些努力,现在有很多病人都是经济并不宽裕,来北京看一次病很不容易,我就想办法建立了一个进修生网络。我的很多进修学生散布在全国各地。我看完一个病人以后,说你病情稳定了,回去以后到某个医院找某某大夫,因为他在我们这儿进修过,你去找他,让他跟我讨论。礼拜天我在家里,哪儿都不去,在电话里和我的进修生讨论病情。外地患者老跑来跑去浪费路费,所以我自己就建立了这样一个“网络”,对病人是比较方便的。

主持人:你这么体恤病人,病人对您也很体恤吧?您这辈子收过病人的礼物吗?

胡天圣:平常有时病人会带点土特产,不要他们会急,不好意思不要。不过到现在为止,我唯一的就是从病人那里收的贵重物品,就是一个摩托罗拉的翻盖手机。这个病人是山东人,他得了眼病用了激素,在别的地方住了17天院,用了一万多毫克的激素,在我这儿治这个病吃十个月才3000多毫克。人从71公斤长到九十几公斤,股骨头坏死。我给他调好了,后来做了白内障手术,视力达到了1.2。2001年到山东农村就在他们家附近,他来看我,他爸妈、岳父、岳母、两个孩子,请我吃饭,吃完了叫孩子拿出一个手机来,我说我要这玩意没有用。他说您那么大的教授连个手机都没有,我说平时嫌麻烦,用不着。他夫妇带着两个孩子gui在地下,两个小孩快高中毕业了,一个儿子、一个女儿抱着我说:胡爷爷您不光是救了我爸爸,也救了我们一家,不然的话我妈妈是家庭妇女,我爸爸病治不好成了瞎子,我们现在都吃不饱了,这不是红包,我们是感谢您,您不收我们就gui着不起来。这种情况我就没有办法了,后来我就收了。回来我交给医院,看谁能用,处长说,你先拿着吧,我请示一下。后来,他回我话说,这都是治病6年以后的事了,病都治好了,这样的情况可以收。

主持人:在医患关系中,对患者有什么要求吗?

胡天圣:患者是病人,很多问题他不懂,他来看病就是忧心忡忡的,他来就是希望你能给他解决问题。

主持人:有一句话叫“医者父母心”,您觉得作为一个医生是不是应该像父母对待孩子一样?

胡天圣:这个说起来好听,但做起来不容易,我觉得更重要的是加重责任感。

欧歌:问题是现在的教育中,怎么有效地培养医生的责任感呢?责任感的缺失,其实并不是医生一个行业里的问题。

主持人:解决医患关系的紧张,仅仅是提高医生的道德水平,这样的效果大吗?

胡天圣:你问得好,医生也不是生活在真空里,会受社会上的影响。和50年代比,社会道德水平已经不一样了。这是整个社会的影响,光是说医生的道德水平也不够。比如两个同学,一个人毕业进了公司,生活很好,而另一个在医院很苦,待遇也不高,后一个肯定会不满:我书还比他念的好呢,我怎么赶不上他呢?这样的状态下医生的队伍不稳定是必然的。

欧歌:有意思的是,美国专家在谈到中国医学的教育时,最后他建议中国还是应该给医生更好的福利。他建议中国必须要给医生营造这样一个好的待遇、好的环境,只有这样才能让那些有志于从事这个行业的人,觉得这个行业是有希望的,对这个行业是有信心的,有安全感。

我见过许多离开这行的人,其实是非常优秀的,无论是做人还是专业。可能就是对待遇或者对行业声望、处境的看法,让他们离开了这个职业。医生这个职业的声望,是需要大家共同建设的,并不仅仅是医生自己要求自己的职业道德。现在好多医生,子女都不愿意学医,他们大多数也不希望子女再去学医。将来这个行业能不能吸引那些优秀的人才去从事,是需要共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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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2楼 发表于: 2006-05-13
医生的收入构成


主持人:现在医生的收入由哪些方面构成?多的有多少?

胡天圣:除了正常的工资,还有提成和奖金。我感觉,奖金制度、看病人提成这种方式不太合适。像当年我上学时罗宗贤主任他就不看病人,我们看完的病人就给他,他给我们复查、改病例,做讨论,这样的话他就光拿工资,那时候他是一级教授350块钱一个月,我们住院医才60块钱。那时候很多教授家都请两个保姆钱还用不完,他能安心教学。

现在不一样了,本领强、开单多,钱拿的就多。非手术科室还好一点,手术科室成了无形的技术垄断,都愿意找名人,很多医院都点名手术,那这样,年轻人怎么成长啊。我不太赞成这种奖励制度。假设把教授的工资都提到一万或者更多一些,没有提成,安心教学也可以了。

主持人:这会让富的跟富,穷的更穷?

胡天圣:主要是影响了对后人的培养,没有了可持续发展。

主持人:您现在的收入和美国同类教授的收入,差多少?

胡天圣:我现在一年收入6万,像我这样的教授在美国一年拿上十几万美金应该没问题。有一次我去唐山讲课,讲一天给我一千块钱,我觉得多了。接待的人说,不算多,有位医生来一天做50个白内障,一个提500。这一天就是25000。有些医生可能还会有其他的收入。比如,我做了6年新药评审,那时我就跟我爱人讲,有人按门铃我不开,只要一开门就大包小包的提来,你去开告诉他们我不在家。还有的聘请你当名誉院长,我说有什么业务上要帮忙的可以,名誉院长我不当。

欧歌:这也得是比较知名的专家,全国能有新药评审资格的医生没多少,能聘为名誉院长的也没多少。

主持人:根据您对美国的了解,美国医生的医术和职业道德水平到底怎么样?为什么有人觉得在美国看病就舒服呢,是因为他们医生道德高,医术好吗?

胡天圣:也不见得,因人而异。

欧歌:胡教授,抛开其他因素不谈,如果遇到相同的问题,像您这样的医生跟美国医生比,解决问题的能力呢?

胡天圣:在一定的专业领域内,我虽不能讲是独霸天下,也应该是世界上最好的专家之一吧。就葡萄膜炎的治疗来讲,外国教授看到我也得表示尊敬。有一年白内障国际会议上,就其中一种疾病的治疗,美国医生报告的病历只有几例,我报告了了46例。我的激素服用方法和他们不一样,我自己做了改良,结果我的病人中视力恢复到0.5以上的,是94.7%。恢复到0.8以上的79.5%。美国报告中视力0.5以上,才达到75%。

主持人:您在美国交流访问的时候也接触了他们的医生,我们来谈一谈普遍的情况吧,他们最好的医院水平到底怎么样?或者说,他们的职业道德、修养就更好?

胡天圣:国外普遍的情况我了解不太多,不过我所交的美国朋友都是很出色的,有学问,工作很认真。可能也不能一概而论。收入情况也要看地方,像哈佛,或者是斯坦福,这些地方做住院医生是最苦的,工资比一般省医院市医院的医生还低。因为在这儿工作有名望。要进去的人也多,不过在这些地方工作过是非常重要的工作经历,对以后去申请别的地方有非常大的好处。

欧歌:美国是个高度市场化的国家,相比而言,他们的私立医院服务会比较好,经济效益也比较高,容易形成良性循环。那些公立医院,多由政府提供医疗保障和资金,主要为老年人、残疾人、穷人提供服务。

医生的职业道德,我觉得其实是受自律、法律两者共同影响的。美国医学生的教育中,这方面的课程比我们要多,他们比我们有更多的自省意识。可能有一部分医生本身就有宗教信仰,也是其中的一个原因。另外美国的法律也比较健全。但是,现在美国医生的声望调查结果也在下降。在一些大的问题上,其实全球医疗面临着相似的困境。

上次和一个在日 本进修过的医生聊天,他说,其实中国病人还算比较幸福的。在日 本看病,让你住两天就住两天院,铁面无私。我们这儿经常病人跟医生磨,最后往往是病人赢,比较好商量。

主持人:胡教授你所认为好医生的标准是什么?

胡天圣:医德、医术兼备,病人放在第一位。

主持人:恐怕在现在,能达到这个标准比较难,欧歌,你所认为好医生的标准是什么?

欧歌:如果说比较现实可行的标准,我觉得要保证服务,尽自己所能保证医疗质量,然后在这些前提下争取比较合理的回报。

主持人:现在在医院中,要争取一个合理的回报,是不是需要用一些不合理的手段?这个问题西方的医生是不是也存在,比如美国的医生不收红包,但是不是也收其他的费用?

欧歌:上星期碰到一个病人、一个医生。这个病人是我的朋友,她准备做手术,问医生说,我要做一个手术,要不要给某某医生红包。那个医生说了句话耐人寻味:我建议你不要送,其实不管你给不给红包,他都必须要给你负责,出了纠纷,他得担责任。

我也见过病人给医生送红包,被拒绝的,那医生说得很实在:我现在没有办法收,最起码我还不确定你能不能治愈。其实很多医生,也不像社会上大家认识的那样。但现在大家的思维变成了,病人一方面觉得送红包很气愤,一方面又很希望医生能收下。有时病人觉得红包不送,医生不收的话,自己的病就没办法得到合理治疗了。好像医生和病人之间除了金钱关系,就不可能有其他的情感联系。有个医生就曾经跟我说:其实被病人正正经经地尊重,比上来就一包钱要重要得多。

胡天圣:美国的医生谁也不敢收红包,他收红包的话病人可以告,最后声败名裂。可是给你治好病了,你送什么都可以。比如,有一个瑞士的船王得了角膜炎,去费城一个著名的眼科医生那儿看病,治好了以后这个船王送给他1000万美元,他照样收下。这个医生用1000万办了眼科研究所,这也是很好的典范。我有一个华盛顿大学的教授朋友,他一年能捐上大概120万美元,用于科研。

欧歌: 相对而言,美国有比较严格的法律规定。比如,他们会有一个跟医药厂家有科研合作、顾问关系的专家名单,这些人要回避一些相关药物的审批、评估等。那些在新药临床试验中不遵守标准操作的医生,也会上药监局黑名单,会取消他们今后参加临床试验工作的资格。

胡天圣:话说回来,可能现在中国医生中最富的是四十多岁的大夫。他们第一,有技术,第二,有名望,第三,身体好。有家著名医院,一个大夫跟我师妹讲,我们这儿胸外科大夫一年收入你猜多少?我的师妹猜30万,他讲少了,十倍,300万。所以,确实有些大医院的外科大夫根本不热衷出国,他们在国内就能挣很多了。

主持人:您认为目前老百姓反应的看病贵、看病难,问题症结在哪儿?

胡天圣:城乡、地区的医疗水平差别太大,这是主要原因。有的是乱七八糟的药乱用,我平时开药非常简单、尽量便宜。

主持人:您的开药原则什么?

胡天圣:最便宜、最简单的药能治好病就行。我这是跟谁学的呢?我曾经跟过一个有名的中医,他给我印象最深的就是,他曾经说,别人开大方子,一开几十种药,就少了最重要的一种药。像小孩的肺炎4毛钱的方子就好了。他就认为开的方子越简单越好。除了有特别的药病情需要贵一些,像普通的病,我就开很简单的药方,很有用,就完了。

主持人:您是不是觉得简单的药肯定也能起到作用?

胡天圣:我只能讲,开那么多药没有坏处,有没有好处很难说。我觉得医院跟医院之间的水平,地区跟地区之间的水平,以及城乡差别太大了,钱花得很多。

主持人:用一些比较便宜的药给病人治病,所有人都像您这样,会不会存在医疗不盈利的问题?医院也要生存发展。

胡天圣:这可能就是制度的问题。

主持人:对于年轻医生来说,开贵药、多开药,可能还是他收入重要的部分?

胡天圣:不排除这方面的因素。我觉得医院可能还是政府投资比较好,医生的工资政府发,要提高医生的收入水平。这样医生基本的生活条件能比较好,至少比较符合这个职业的高技术和高风险的特点,大家才会踏踏实实去看病、去做学问。

主持人:胡教授,您在清华的时候上的是化学系,还上过朱自清先生的课?

胡天圣:那个时候我的英语免修,谁有课我就去听一听。我有一个中文系的朋友,我说你们今天讲什么课?他说朱先生讲唐诗,我说没事我旁听行不行?他说连你才8个人。那时候清华是封闭学校,理工大学学生中有一点看不起念文科的人。我去以后他就给我介绍说朱先生这是我中学的同学,他现在大一,想听听您的课。我鞠了一躬,说朱老师,我小学念过您的《背影》《荷塘月色》,很喜欢。

主持人:那时候朱先生多大岁数?

胡天圣:48岁。那堂课他跟我们讲了李商隐的一首诗:“向晚意不适,驱车登古原。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他说这是千古名句。但是未免太凄凉了,我改成七言的:“但得夕阳无限好,何须惆怅近黄昏?”我当时立刻拿笔记了下来,我想我总有一天会到这个时候,用到这样的诗句。前几年我们清华同学聚会时,我用小楷写了这两句,送给每一个老同学。

主持人:我不知道您的孩子有没有当医生的?

胡天圣:没有。

主持人:假如有下辈子还做医生吗?

胡天圣:还做医生。

主持人:还在中国做医生吗?

胡天圣:还在中国做医生。

主持人:其实您这一生特别幸运,您觉得呢?

胡天圣:我觉得有苦有乐。我有很多经历,但我从来不抱怨社会、环境对我怎么样。一个国家、一个社会在变革时期总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不过长远来讲时代是进步的。尽管有些东西不尽人意,但是我希望自己的国家将来是最强大的。

主持人:谢谢胡教授,谢谢欧歌。今天给我们讲了很多有意思的故事,我们所关心的一些话题,也许可以在这些故事里找到一些启发,这和把话题摊开了谈是两种不同的效果,也希望网友能有自己的所得,并把这些所得告诉我们。邮箱地址是:chuban@bokee.com。您的建议和问题有可能在我们以后的访谈中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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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3楼 发表于: 2006-05-13
其实他说得是很有道理,不过现在的问题是,以他现在的身份和位置,很难感受到现在医疗制度对于医务人员,特别是基层,底层医务人员的压力。
对于医学教育,当时的教会医学模式已经被官方否定了。现在的教育评价制度已经将教学放在一个相对次要的位置,如何能实现当时的各种景象。不谈师资水平,仅仅从教学态度上都很难再现当时的风貌了。

有时候说“态度决定一切”,那么对于医学教育的“态度”取决于医学教育的措施,现在的措施是鼓励项目,鼓励“成果”,建设“研究型”大学。所以以上所讲的短期很难借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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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4楼 发表于: 2006-05-13
嗯,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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