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脱掉白大褂，咒骂着刚才的实验内容，从研究所出来，此时天还没黑尽，我看了看时间，五点的北方冬天，早早地揭开了夜幕，浅黛色的天空上星星点点。
正等红绿灯的时候，吕一萌拽住了我，让我去陪他喝两杯，心想反正时间还早，再说吕一萌不胜酒力，不得片刻我就能放倒他。吕一萌长得胖，圆乎乎得像个熊，和我在研究所一起共事，也是大学同学，不过我们工作后才渐渐熟络起来。我们就近找了个叫新梨园的地方坐定，吕一萌开始抱怨起来，他总是这样。最近情势不好呀！
你什么时候觉得好过。我笑着反问。
吕一萌像个演说家，不然别人回答插嘴，他摆了摆手。
股市惨淡，我的太阳股菠菜价了。女朋友也跟我闹掰了，我妈还老催着我抱个孙子给她......
“菠菜比白菜贵多了不是？”我听着吕一萌的口水，有一搭没一搭的，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灯璀璨。
“刚刚的实验才叫绝呐，你说院长是不是中邪了？怎么会让我们采死尸男女的生殖液，再混合到一块交作业呢。拿着陌生人的那两样儿东西，可和血液骨头，肉不一样。真觉得脏！”
“别说了！”我一阵干呕，“还不嫌恶心呐！”吕一萌住了嘴。
新梨园的窗外走过一个人，因为只有一窗之隔，这个人的身影，衣装，走路的姿势都被我看得清清楚楚，他要等着车辆少了再过马路，我只能看得见他的后背。原来我也这样观察过能引起注意的陌生人，但此人不同以往那种置身事外的观察和偷窥，看着他我变得越来越紧张，过了一会儿甚至出了汗，口干舌燥起来，我抿了一口水，径直走出新梨园，跟在那人的身后，吕一萌在后面追着问我，陈欣，你怎么了？我没有理会。后来吕一萌大概自己跟自己喝醉了，第二天跟我抱怨。
但是现在我没有理会那些事，只是想跟着这个陌生人，好看看他是谁。捧着一堆药草的他走得越来越快，城里刮起风来，他的身体前倾着，几乎快要倒了，我盯着他的牛仔裤，犹豫着要不要喊他一声，，但是越有这种念头我越是紧张，手边也没有解渴的东西了。索性我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扭回头，看到了我，我也看清了他的模样，终于他的脸庞印证了我的猜想，我更加紧张起来，局促的看了看一旁，他也陡然紧张起来，手一松，药草飘落了一地，甘草，黄芪，杜利子，其他几样我都不认识。怎么这样不小心，我像一个家人一样嗔怪，帮他捡起药草，说话也很自然，他倒支支吾吾的，棕色的皮肤竟有些红晕。
你来这儿了啊，什么时候回的？我把药草交给他。
噢，我是出差，北方真冷，岛上还穿着单衣呢。这时我注意到他的新棉服是临时新买的。他没怎么变，细细的眼睛，还是瘦瘦高高的。回忆的我没有发现他也在看着我，我们也都没有发现彼此靠对方越来越近了。故地重逢，旧情复燃，一直是我认为最狗血的剧情，后来我一直把这个情景解释成碰面礼，譬如握手，西方的碰鼻，吻手背，碰脸颊，接吻。即便接吻对于昔日恋人太容易让疑端生起，也断然不能阻止我争辩世人不耻的嘲笑，也或许因为那天太自然，总之我们互吻了对方，像安慰彼此内心里受过伤痛的那一块，这时竟有流星划过，我指指天上，提醒他不要错过美丽。这对复合，重圆当然没有任何意义，我从未想过，他也是，只是那天在街上，我们碰面了。
我拉远了一些距离，以便能在说话的时候看清他。你去哪里？我问。
就住附近，我先把东西搁上去，你可不可以等我一会儿，我们找个地方坐一会儿？他试探地问了问。我把他送回去，在宾馆楼下的咖啡间找了个角落坐着，靠着窗。
不一会儿，他下来找我，我们并排坐着，保持适宜的距离。刚刚我在想，之前许多次，我设想如果相见我怎么把委屈都倾吐出来，这些窝藏数年的疑问，像是细菌一样，从没让我获得过真正的健康。后来遇到深深寄情的爱人，结了婚，这些疑问或许早就无关于感情了，但我还是想听见答案，也许每个少年都有未遂的心思，也许他的不辞而别也是未遂，便选择逃避。
你...当初，是为什么...脑袋空空的我还是做了追问，愚蠢的固执。
过去许多年，也没有什么敞不开的，他像做简答题一样自然，“大一时，有个叫郭小淑的，你在北方，我在国境之南...”他娓娓道来，一点儿都没有那时的仓促，这个情节和答案同样恶俗地被我想了千百遍，但他今天按下确认键，迟到了几百年，还是像当头一棒，让我懵了一下。
一阵旋律声惊醒了我，是爱人蓝波，温软的声音提醒我已经晚上八点了，我准备回家，因为太晚他都会在街口等我，我舍不得让他在风中站太久，刚挂了电话，身边又响起一阵铃声。
“你猜我到哪儿了？”我猜测那时郭小淑的声音，带着南方的味道，嗲嗲地。
“不知道。”他闷闷的回答，应该不至于因为懊悔或者抱歉吧，但我又猜不出什么。
“人家是专程从家里偷偷跑出来看你，你情绪一点儿都不配合，你是不是不爱我了。”声音有些小小的不快。是千宠百娇里长大的女孩子吧，才会孤注一掷的倾情于某个人，有什么想要的都说出来，没失去过就会问这些傻乎乎的问题，但也很可爱。
后来他说的什么我没听见，挂了电话告诉我她几分钟就到了。不如你懂事，他讪讪笑着做出这样的评价。我没有说什么，转身想要离开回家，他轻轻地拉住我拥抱，三五秒钟，带点温暖的拥抱，没有这个拥抱，我该不会想起那些日日烦扰的白天，夜夜失眠的哭泣。我不能告诉他这些，不然我就是个败者，覆水难收。
我们挥手作别，像好久不见的朋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