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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志》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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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志》

楔子 楔子 一

武英十五年十二月初十正午,北京一名老妇身着宫装,半坐半躺地软在椅上,午后的阳光斜斜照在她老迈的脸庞上,只见她面上满是泪水,显是伤心已极,却不知是什么大事,居然令她如斯之痛。

  只见一名少年急急奔上台阶,大声道:“母后!武德侯害死皇兄,咱们还等什么?快快下令诛杀他全家满门,给皇兄报仇啊!”


  此言一出,阶下文武众臣尽皆惊呼,一人快步奔出,此人身披金甲,一望便知是位朝中名将,他面色铁青,跪禀道:“启禀太后,武德侯有大功于国家,现下战况未明,圣上是否真的驾崩前线,尚未明了,如何能下旨杀害大臣?还请太后深思再三!”


  那少年大怒,猛地一脚踢在那武将脸上,喝道:“柳昂天!你平日与那贼交好,今日却来替他说情,你眼里还有皇上么?”


  那武将身形高壮,受了这脚,身子却是一动不动,只是双膝跪地,低头忍受。


  一名大臣越众向前,禀道:“启禀太后,武德侯全家杀是不杀,无关紧要。方今国家动乱,最最要紧之事,便是立下监国皇储,以免奸人趁隙作乱。”


  一众文武大臣听了这话,一同跪倒在地,齐声道:“国家不可一日无主,请太后速速下旨,立泯王为监国皇储!”声音远远传了出去,激得大殿上回音缭绕,不绝于耳。


  耳听无数大臣劝谏,老妇面色犹疑,似在长考不休,那少年见了母后的神情,喉头微微滚动,似乎甚是担心,众臣见太后犹疑,更是急劝。


  良久良久,那老妇终于咬住下唇,举起颤抖不止的手,轻轻的挥了挥。众大臣见状大喜,同时拜伏在地,大声道:“太后圣明!”


  少年哈哈大笑,不待说话,便急奔承天殿外,大声叫道:“来人!给我召勤王兵马入京,我要为皇兄复仇!”


  那老妇听得此言,口唇颤抖,好似要说什么,几次想要起身,却似力不从心,终于叹息一声,软瘫椅上。


  那武将泪流满面,转头看着承天殿外的晴朗蓝空,低声道:“霸先公,你别怪我。我已尽力了。”


  景福宫里传出消息,太后喻旨,京城戒严。


  监国皇储已立,由御弟泯王暂代。诸臣会商,拟召天下一十七路亲军勤王,以卫京畿。


  当中七只兵马已至京城,龙镶、豹韬、熊飞三路勤王军驻扎城郊,神武、雄武、凤翔、天策等四军奉旨进京,诛平逆匪。


  城门打开,五万人马入城,刀枪剑戟,寒光照天,众将神色凝重,如临大敌。偌大京城只闻马蹄声响,四下静悄悄地别无人声,肃杀之气传来,城中百姓或躲炕下,或藏窖中,无一人敢探头张望。


  大军开至王府胡同,当先一将喝道:“下马!”万军勒缰,一同下地,端的是整齐划一。众人仰起头来,见眼前好一处大宅,门上匾额写的是“武德侯府”四个烫金大字。


  那将领伸手一挥,喝道:“撞门!”两旁军士提起巨木,猛朝侯爷府门上撞落。


  “砰!砰!砰!”


  撞击声从门口传来,那是重物撞门的巨响。


  侯爷府内,数十名老弱妇孺挤在厅上,人人面带惊恐,听着可怕骇人的轰天巨响,每一下撞击声都敲进他们的心窝深处,似要将他们的魂胆撞碎。几个妇人挤在一起,泣不成声。


  一名少妇昂然站在院中,她身穿貂袍,容色艳丽,想来是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她左手牵着一名孩童,右手抱着一名婴孩,都是她亲生孩子。


  一名长者走上前来,颤声道:“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有官兵杀来?”


  那少妇摇了摇头,道:“昨日前线传来消息,说这次御驾亲征已然惨败。”


  那长者身子一震,颤声道:“那……那为何要抓我们?”


  少妇道:“无非是小人谗言,一心加害。”


  重物猛击,震天价响,那长者面色惨澹,道:“我们便这样坐以待毙么?”


  少妇紧泯着唇,一言不发。男童倚偎在娘亲腿边,身子微微发抖。


  霎时间,“砰”地一声大响传来,众人的心跳似给这声巨响震停,一齐凝视着即将断裂的门闩,那长者颤抖着嘴唇,喃喃地道:“进来了……要进来了……”看来只要再一下重击,大门便会给震破。


  那少妇高声道:“大家听好了,闲杂人等一律进屋躲避,李管家,取老爷的救命金牌来!”


  李管家急急取来一面金牌,交在那少妇手上。这牌赤金所就,上刻龙纹,乃是当今皇帝亲手所赐,少妇握紧这面巴掌大小的物事,知道这是满门老小活命的唯一希望。


  少妇俯下身去,将怀中婴儿交给儿子,道:“文长,带着弟弟进屋。”


  男童面色恐惧,颤声道:“娘……那你呢?”


  少妇微微一笑,道:“娘要和他们说道理,你先进去吧。”


  男童大声道:“我不要,我要和娘在一起。”说着抱住娘亲的腿,只是不肯走。


  少妇向管家使了个眼色,管家急急上前,拉着小男孩走了。


  小男孩满面惊慌,回头大叫:“娘!娘!”


  少妇听了儿子的叫唤,却不回头,只独自站在院中。


  “轰隆”一声,伴随着最后一声巨响,大门往两旁倒下,烟尘弥漫中,当先走进一名腰悬弯刀、身穿锦袍的阴沉男子。


  少妇喝道:“来人狂妄!安知此处是大臣宅邸?”


  那男子冷然道:“我等奉宗人府之命,前来擒拿武德侯满门。”


  那少妇哼了一声,道:“凭什么?”


  那男子取出公文,提声喝道:“武德侯秦霸先叛国乱政,罪当夷诛九族!这是刑部的大印,你自己看吧!”说着将公文扔在地下,门外传来军士暴喝的声响,脚步声杂沓,大批人马猛朝屋内杀来。


  那少妇伸手拦在道中,大声道:“这是皇上颁下的救命金牌!你们敢动我家一人,要你们好看!”众官差见她高举赤红金牌,傲然凛视,都是为之一怔,一时无人敢上。


  那男子手持大刀,走到那少妇面前,冷冷地道:“让开。”


  那少妇厉声道:“我家老爷乃是一品大员,官拜侯爵,若无六部会审,圣上亲旨,秦家满门何等尊贵,岂容你们一指加害!”


  那男子森然道:“你退不退?”


  少妇戟指骂道:“无耻奸贼!我是秦家主母,焉能受你威吓?”


  那男子倒吸了一口冷气,向前走上几步,道:“休怪我刀下无情了。”


  忽听外头一声断喝,鲜血洒入屋内,满堂众人大声惊叫,好似发生了什么惨事。


  男童人矮腿短,看不到外头的情状,他急急拉住管家,惊道:“娘呢?我娘怎么了?”


  那管家早已哭得泪人儿也似,垂泪道:“少爷,你……你娘她……”


  话声未毕,只听远远一人叫道:“秦家满门老小听着,有敢拒捕者,立斩不饶!这女人就是个榜样!”霎时间大批官差已向屋内涌入,人人手持兵刃,神态猛恶。


  门口军官掩刀砍杀,几名亲人惨叫一声,立即倒卧在血泊之中,小男童吓得魂飞天外,他抱紧弟弟,惊叫道:“大叔!我娘呢?我娘呢?”


  李管家用力往他一推,叫道:“快走!带着你弟弟走!”


  小男童咬牙道:“没见到我娘,我哪里也不去!”


  李管家喝道:“快些走了!”


  小男童还待倔强,忽见一支弓箭射来,正中管家后背,那管家霎时面色惨白,身子慢慢软倒。


  小男童惊道:“李大叔,你……你怎么了?”


  李管家抓住男孩的肩头,喘道:“少爷……你…你快从狗洞爬走!千万千万不要回头看!”


  小男童还待再说,那管家奋起最后气力,用力往男童背上一推,大叫一声:“跑啊!”


  小男童给这股大力一推,跌跌撞撞的奔了出去,他还要回头,忽听远处传来“啊”地一声尖叫,那男童认得这是舅母的声音,他心中忽然惶恐,霎时自己也是一声惊叫,惶急地抱着弟弟,便往后厨逃去。


  正跑间,背后一个声音暴喝道:“大胆小子!还想逃!”那人来得好快,举刀朝背后砍来,小男童尖叫一声,矮下身子,从桌下钻了过去,那刀砍了个空,只把木桌劈裂。


  小男童往外一滚,朝后院冲进,怀中的婴儿受不住震荡,猛地哭了起来,小男童又惊又怕,半滚半爬地进了后院。


  “小朋友,哪里走啊?”


  小男童听了这话,即使年岁如斯幼小的他,也知绝望已临,他抬起头来一看,只见后院里摆张太师椅,坐着一名阴森男子,他身后站满军士,人人都挂着一幅冷笑。


  男子阴侧侧地笑道:“小朋友,不可以乱走动哦!”


  小男童看着眼前的男子,心里只是害怕,便在此时,两旁的军士猛地冲上,硬往他身上抓来。


  惊骇恐惧之中,小男童知道只要给人抓住,决计是死路一条,他抱住弟弟,直往后墙冲去,墙下便是李大叔说的狗洞,那是平日万万不准去玩的处所,但在判人生死的刹那,狗洞却成了活命的唯一道路。


  男童像受了惊吓的小狗一般,连滚带爬地冲向狗洞,耳听后头军士的呼喝,他一手抱住弟弟,一手掀开盖在洞上的竹篓,哭着叫着,猛向狗洞钻了进去。


  眼见男童朝洞内钻入,后头几人大喝:“他*的!死小鬼跑啦!”不旋踵,立时有人向狗洞爬来。


  男童抱着弟弟,四肢急爬,匆匆朝洞外溜出,正要探头出去,赫然见到两只裤脚挡在眼前,他偷眼往外看去,只见洞前的街道上满是兵卒,人人手上拿着明晃晃的钢刀,那男童知道狗洞外也有官兵,现下若要出去,定是死路一条。


  彷徨骇异间,只听一人骂道:“死小鬼,这么能跑。”


  那男童回头回去,脚后又是一个狰狞男子爬了进来,小男童想朝外爬出,可外头更是凶险万状,年幼的他,当此必死无疑之刻,终于号啕大哭起来。


  猛听“轰隆”一声,巨响传过,头上的高墙缓缓往前倒下,直往院内兵卒压落,霎时阳光耀眼,映上小男童的脸庞。小男童满脸惊奇,抬头朝上去看,只见墙上站名男子,此人身穿斗篷,手提长剑,睥睨着脚下兵卒。


  几名军官喝道:“反贼来啦!大家快上!”


  弓弦连响,万箭齐发,无数兵卒蹲在地下,对着墙上不住放箭,那男子猛从墙上跳了下来,斗篷一挥,已将飞箭荡开,他虎吼一声,举剑朝人群杀去,一名官差举刀挡格,当地一响,竟将那官差连人带刀地斩为两截。众官差惊骇之余,逐步向后退却。


  那男子抱起小男童,沉声道:“我是方子敬,是你父亲秦大都督的好友,你娘呢?”


  小男孩热泪盈眶,颤声道:“我娘她……她……”


  那男子惊道:“你娘她给害了么?”


  小男孩不知如何回答,霎时放声大哭。


  便在此时,一声巨响传来,小男孩只觉腰身一阵剧痛,他低下头去,只见腰间血流如注,却是开了一个大洞。


  那方子敬大吃一惊,颤声道:“这……这是火枪!”


  小男童张大了嘴,这枪伤痛彻心肺,泪水不停地滚将下来。


  方子敬怒气勃发,喝道:“不过是个小小孩儿,你们却也下得了手!”他怒目看着后头的火枪手,举剑一挥,凌厉剑风斩落,霎时满天人头飞起,只见院中一条黑影左扑右闪,长剑杀处,当者无不披靡,众官差不敢再挡,纷纷窜逃。


  带队军官喝道:“全军找掩蔽,长枪手上前!”黑旗一招,屋内又冲出百名长枪手,众人举起长矛,猛往方子敬戳去。


  方子敬狂吼一声,举足一点,便从无数长矛上跃了过去,半空一个翻滚,长剑斩落,已将那军官腰斩两段。


  众官差见他悍勇如斯,都是吓得呆了,一时急急后退。那坐在太师椅上的阴森男子跳了起来,喝道:“火枪手快快动手!别让反贼走了!”火枪手立即端枪凝立,百枪齐发。


  方子敬听得轰隆之声不绝于耳,连忙往地下一扑,枪子儿打在墙上,只射得蜂窝也似。


  他不愿与官军缠斗,脚下一点,翻墙便走。


  甫出墙外,猛听无数叫嚷:“反贼出来了!大家快上啊!”顿时刀光闪动,也有无数禁卫军杀来。


  方子敬掏出怀中金镖,便往前方掷去,那金镖力道雄浑,中者无不透体而过,顷刻之间,便已倒下十来名军士。众兵卒慌忙退开,跟着连连放箭,方子敬挥舞斗篷,将自己和那男孩护住。


  战到此时,饶那方子敬武功高强无比,左肩也已中枪,右腋更插了只飞箭,他左冲右突,霹雳雷霆般地又杀数十人,但他自己身上也满是鲜血,情势大见危急。


  便在此刻,怀中的男孩难以抵受疼痛,他一阵颤抖,从方子敬怀中摔了下来,方子敬伸手拉住,喝道:“小朋友!你撑住点!”


  小男童泪如雨下,将手上婴儿递给方子敬,哽咽道:“方大叔……我…我求求你,带我弟弟……带他去找爹爹……”


  方子敬见那男童命在旦夕,心下沉重,伸手接过婴儿,点了点头。


  小男孩面带微笑,好似回到了娘亲身边,缓缓地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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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线纱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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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楔子 二
  景泰元年一月初三傍晚,西域天山一条高大无比的巨汉,用着惨澹的眼神看着满营的死尸。他背上插着两只刀刃,手上还举着一柄十二尺长的大马刀,神色直是武勇刚毅。凛冽的秋风吹进营里,伴着西疆独有的黄沙,洒在那大汉饱经风霜的国字脸上。

  看着满是死尸的军营,那大汉用力一挥,愤怒地把马刀往地下插落,轰地一声大响,泥沙四溅。他压抑怒气,看着脚下跪着的军官,大声道:“你…你说!那羊皮是谁拿走了!”

  那军官惶恐地道:“是……是江充……”

  那大汉满脸杀气,喝道:“我安排这二十人守护羊皮,你们居然还会失手!你们是猪吗?”

  那军官低声道:“江充昨晚送上酒肉,说要慰劳我们这些将士,我底下的军士不疑有他,就都吃了下去,谁知……谁知……”

  那大汉冷笑道:“谁知里头有毒,是不是?”

  那军官叹息一声,点了点头。

  那大汉举起大马刀,喝道:“你又为何不去吃!为什么不去死!”

  一只手缓缓地伸来,架住了大汉的手,那大汉回过头去,只见眼前站着一名清贵隽雅的将领。

  那大汉微一躬身,面带惶恐地道:“大都督。”

  那将领见了满营的死尸,轻轻地叹了口气。

  那大汉单膝跪下,拱手道:“属下不能保住羊皮,实在罪该万死!请大都督重重责罚!”

  那将领轻声道:“你不必自责,那江充狼子野心,我早已看出来了。”

  那大汉大声道:“大都督不必出言安慰,我石刚不能保护要物,自当领受军法责罚!”

  那将领伸手拉起那大汉,温言道:“石兄弟,凡事自有天命,你不必太过在意。我早已作好万全准备,不怕江充出尔反尔,擅自进去神机洞。”

  那大汉听了“神机洞”三字,只是茫然不解,低声问道:“大都督,究竟羊皮上是什么东西?为何如此要紧?”

  那将领叹道:“此物关系天下气运,日久便知。”

  那大汉一愣,道:“天下气运?什么意思?”

  那将领望着远处的天山,摇头不语。

  便在此时,一名兵卒急急奔入营内,跪禀道:“启禀大都督,京城来的飞鸽传书。”

  那将领点了点头,伸手接过纸条,张开一看,霎时面色惨白,身子往后就倒。

  那大汉吃了一惊,急忙抱住上司,从他手中接过字条,低头读去,赫然也是大惊失色,颤声道:“他*的,满门抄斩……这……这也太狠了!这……这还有天理吗?”

  那小卒见他二人神态如此,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是呆呆跪在地下。

  那大汉抱住上司,咬牙道:“大都督,满朝文武都说你害死皇上,咱们为了国家这般拼命,却落得这个下稍,这……这公平么?”

  那将领幽幽醒转,想起妻儿家小尽数惨死,忍不住泪水滑落,大悲之下,伸手推开那大汉,连滚带爬地奔出营寨。

  那大汉惊道,“大都督,你定定神啊!”他怕上司做出什么傻事,连忙追了出去。

  出得营帐,只见那将领跪在地下,面向远处巍峨的天山,大声哭叫道:“皇上啊皇上…

  …我忠于朝廷,他们为何如此待我?为什么要杀我妻子儿女啊!“

  他拜倒在地,张口大哭,好似求恳上苍恩泽一般,只是磕头不止。

  那大汉见了这悲戚之状,泪水也已盈眶,他冲上前来,一把扶起那将领,大声道:“大都督,主母既死,你二子也亡,何必再受朝廷管束?咱们这就造反,杀进关内复仇!”他虎目圆睁,满是仇恨之意。

  那将领呆呆地望着远处天山,猛地一声大叫,霎时声震山冈,满营皆惊。他翻身跳起,拔出腰中佩剑,抬头望天,神色极是悲凉。

  那大汉大声叫道,“大都督,咱们这就放手大杀吧!”

  那将领摇了摇头,长剑刷地一挥,只见沙地下现出四行话,一十六个字,悲声道:“石兄弟,请你记好这几句话,倘若我明日不幸身死,你无论如何都要帮我把话传下去,不然我这生都不能平反,妻小也都白死了。”

  那大汉微微一愣,不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他低下头去,看着那四句话,见是:“戊辰岁终,龙皇动世,天机犹真,神鬼自在”四行字。

  那大汉一怔,道:“戊辰岁终,龙皇动世?这是什么意思,属下不懂?”

  那将领泪水落下,摇头道:“你现下不必问这么多。记住了,日后我若战死前线,抑或给人谋害,你都要替我夺回羊皮,解开这四句话的秘辛,否则我死不瞑目。”他举脚一踢,已将地下字迹踢散。

  那将领远望天山,口唇喃喃,似在低念什么。风砂吹来,将他身上衣衫吹得随风荡起。

  过了良久,那将领忍住泪水,缓缓将长剑送回鞘里,大声道:“来人!立即拔营,大军开往玉门关!”

  远处人嘶马鸣,营帐纷纷拔起,三万将士含悲忍痛,默默收拾行囊,都知这是他们生平最后一战,只要进了玉门关,他们这群勇士就不再是国家的荣耀,而是那惹人鄙夷轻蔑的二字污名:“反贼!”

  —— 第一部 西凉风暴 ——

  景泰三十年七月初一,西凉城郊荒芜的大漠,一辆孤伶伶的骡车缓缓前行,猛烈风砂吹来,车蓬几似要给掀掉一般,轰飕飕地抖着。

  “娘,我好渴……”

  好乖的一个小男孩儿,了不起只有六岁大小,他紧紧地靠在少妇的怀里,丝毫不见吵闹哭叫。骨溜溜地大眼一眨眨,有些好奇地望着周遭陌生的沙漠。

  哒哒,哒哒,骡子的蹄声不曾间断,灼热的日头照下,听来更让人昏昏欲睡,少妇看着儿子的脸上给艳阳晒出一层盐花,不由得一阵心疼,她取过了水壶,交在孩子的手里,向一旁的汉子喊道:“孩子的爹!再多久可以进西凉城?”

  听得妻子问话,瘦汉挤出一丝苦笑,道:“应该……应该再几日就到了……”

  少妇闻言气结,嗔道:“你三日前便这般说,现下呢?还不是在这鬼大漠里打转?你到底知不知道路啊!”

  这一家三口载着满满的家当货物,看来准是第一回过来做买卖的旅人。每年逢到这个时节,总会有人载着满车的货物过来西凉买卖生意,来时带些干果蜜饯,回去时买些羊毛土产,总能小小赚上一笔,想来这家人便是想来西疆做点小生意发财。

  只是他们却不知道,自古以来,只要商人一多,匪人必也生出,正经生意好做,杀头的生意便也不难,要知娇弱的少妇、稚小的孩童,细瘦的丈夫,正是匪徒心中的宝贝啊!

  那汉子听了妻子的埋怨,猛地停下蓬车,露出无奈的神色,苦笑道:“今儿个若还找不着,再想法子找人问问吧!”

  那少妇骂道:“你胡说什么?这当口哪来的人给你问?就说出门前要多些安排,你总是吊儿郎当,好了,等水粮吃尽,你看咱们一家三口怎么办?”

  那汉子叹道:“说来说去,还不是你不好,就说咱们留在故乡乖乖耕田,你硬是不依,非得来这鬼地方做买卖,你看看,现下埋怨的又是你,唉……”

  少妇眼眶一红,怒道:“你还敢说,要不是你大嫂硬要跟咱们抢祖产,我放着好日子不过,干么来这儿吃苦受难?我……我真恨自己少长了眼,嫁了你这死没良心的……”说着哀哀哭了起来。

  一旁男孩见母亲啼哭,连忙抱住母亲,柔声道:“娘,别哭,别哭……”

  那汉子叹息一声,大声道:“好!好!都怪我不好!我去死成不成!”用力一鞭挥下,重重打在骡子背上,那骡吃痛,嘶鸣一声,急急往前奔跑。

  蓬车走在荒凉无际的大漠中,望来是如此的渺小,好似一阵风沙便能将之淹没一般,车上的人却还争吵不止,看来不用进到西凉城,他们便已吵翻了天,真不知这买卖要如何做下去。

  那少妇正自啼哭不止,忽见丈夫面露喜色,叫道:“娘子你看,那儿好像有人!”

  那少妇止住了泪水,啐了一口,道:“这当口哪来的人,你可别蒙我。”

  那汉子急急摇头,大声道:“我没胡说,你看那儿!”说着举起手来,指向远处沙丘。

  那少妇抬头看去,只见远远沙丘上突起了一根东西,她凝目看去,似乎是根旗杆儿,那少妇大喜道:“太好了,总算遇着人了!快过去问路吧!”

  那汉子笑道:“我就说吧,早晚可以遇上人的。瞧你怕的。”说着提起缰绳,驾车便朝小丘驰去。

  一家三口满怀喜悦,直往丘下奔去,便在此时,忽地狂风吹过,无数黄沙飞舞在天,那旗杆儿更是前后摇摆不定,那少妇蓦地心下一惊,眼皮直眨,全身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她揉了揉眼,只觉沙丘上好像有什么古怪,一时心里有些不舒坦,低声向丈夫道:“那丘上好像……好像有点东西,咱们……咱们还是别过去了吧!”

  那汉子拉紧缰绳,骡车便在丘下停步,摇头苦笑道:“你这不是穷搅和么?你又怕咱找不着路,又不准我过去瞧,这可要我怎么办哪?”

  那少妇情知如此,可又放心不下,皱眉道:“嗯……这……这……”她好生忧虑,挤了半天,还是说不出个主意来。

  汉子叹息一声,翻下车来,道:“我看这般吧!你母子俩在这候着,我先过去瞧瞧。”

  那少妇犹豫良久,尚未说话,那汉子已一阵叹息,自行往沙丘行去。

  那少妇急忙叫道:“慢点走!”

  那汉子回过头来,皱眉道:“又怎么了?”

  那少妇从车篷里摸出一柄刀,急急跳下车,塞在那汉子手里,低声嘱咐道:“要是有什么凶悍匪人,你可得赶紧走!千万别逞英雄!”她方才虽在埋怨丈夫,但此刻眼角却满是泪水,竟是关怀无限,露出了心里的真情。

  汉子见妻子关心自己,不禁笑了笑,说道:“娘子别怕,这儿荒凉得紧,能有什么匪人?你只管乖乖等我问路回来,懂了么?”他伸手替妻子理了理鬓角,脸上露出了男子汉的气概,似乎连瘦削的身子也壮硕了许多。

  少妇劝道:“还是得小心哪!听说西凉道上不平静,咱们得多多提防才是。”

  那汉子挥了挥手上的刀子,笑道:“别怕东怕西了。真要有些事情,我拼着性命不要,也会护住你和孩子。”

  少妇看着丈夫自信沉着的笑脸,心中略略定下,直到此时,才想起当初她为何会嫁给这个貌不惊人、一穷二白的瘦男人。过了良久,她抹去了眼角的泪水,强笑道:“好,听你这般夸口,我也放心啦!你快去快回,可别耽搁了。”

  那汉子哈哈一笑,将钢刀缚在腰间,跟着往沙丘攀去。

  少妇握着儿子的手,两人一齐坐在地下,沙漠中只余风声潇潇,紧紧地缠绕在母子的身边。少妇望着丈夫的身影辛苦地往丘上攀去,心中无限忧虑,此时荒芜的大漠中数十里全无人烟,要是丈夫真有什么意外,要是此处真有歹人……

  少妇用力摇头,心中更加害怕,连想也不敢想了。

  那孩子见娘亲担忧,便道:“娘,你别怕,爹爹不会有事的。”

  那少妇见儿子体贴,便自微微一笑,将他搂在身旁,道:“傻孩子,你爹爹当然不会有事。”她怕儿子胡思乱想,便从行李中取出一只罐子,跟着在孩子面前摇了摇,笑道:“蜜枣儿来啰!”

  那孩子跳了起来,喜道:“蜜枣儿!蜜枣儿!”一时雀跃连连,欣喜异常。

  那蜜枣儿正是这一家买卖的营生,这西凉居民多以放牧牛羊维生,新鲜蔬果直如黄金般贵重,这回他们载了满满一车过来,便是准备来此大发利市,狠狠赚上一笔。

  那少妇将糖罐打开,取出一只肥嫩多汁的枣子,笑道:“这是要卖的东西,可不许多吃,知道么?”

  男孩拼命点头,吞了口唾沫,便要伸手接过。

  猛然间,沙丘上传来一声惨叫,赫然划破长空。少妇闻得惨叫,登时大惊失色,手上的蜜枣罐子翻倒在地,两腿一软,已然跪倒在地。

  那孩子回头望着沙丘,大声道:“娘!那是爹爹的声音!”

  少妇吓得面无人色,她茫然地张着口,仰头看着沙丘,不知要如何是好。

  那孩子道:“咱们快上去看看,说不定爹爹生了什么事!”说着拔腿朝丘上奔去,少妇赫然醒觉,惊叫道:“小宝快回来!别乱跑啊!”

  少妇见儿子贸然上丘,当下也不顾安危,迳自追了上去,心中暗暗求神:“菩萨保佑,别让咱家汉子有事,让我一家三口平平安安地到西凉……”顷刻间已是泪水盈眶,心中更是七上八下,忐忑不定。

  小男孩走得好快,已然奔上沙丘顶。

  少妇又惊又怕,张口大叫:“停下来!别再跑了!”

  那男孩果然停了下来,但他不是因为娘亲的叫唤才停住,而是看到了什么东西。

  少妇见到儿子脸上的诧异,她三步并做两步,急急追了上去,问道:“怎么了?你爹爹呢?”

  男孩吞了一口唾沫,伸手往前指了一指,少妇急忙转过头去,凝目细看。

  “啊——”又是一声尖锐的叫喊划破长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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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2楼 发表于: 2006-07-04
第一卷 西凉风暴

  “天哪!这…………这究竟是…………”

  老捕快眯着眼,抖着手,看着眼前令人恐惧至极的景象,炙热的艳阳晒下,把他微驼的背烤得火烫,但此刻的他,已被满身的冷汗浸湿,感不到丝毫暖和。他腹中传来一阵搅动,立时让他呕出淅沥沥的黄水。

  忽然背后一阵阴风吹来,只吓得老捕快高高跳起,他不及抹去嘴角上的秽物,连忙冲向座骑,猛地翻身上马,尖叫道:“走!快走!”他举鞭挥下,用力在马臀上一抽,马儿吃痛,霎时一声嘶鸣,啼声隆隆中,已然飞驰而去,只见大漠中滚起漫天烟尘,远远望去,有若一条黄龙。

  眼见马儿奔驰奇速,老捕快还嫌不足,一阵阵无情抽打,只求早些离开这个令人恐惧至极的所在,一人一马,如同逃难般的飞奔而去。

  老捕快死抓着马背,喃喃自语道:“伍大爷,眼下只有靠你了……”

  快马奔驰着,蹄子踏在滚烫的黄沙上,像怕疼般的高高跃起,老捕快喘着气,紧绷着满是皱纹的老脸,他不住回头,似怕后头有什么怪物追来,紧握刀柄的掌心满是汗水。

  快马奔入了城内,眼见无数行人挡道,老捕快喝道:“让开了!让开了!”一旁百姓见快马冲来,都是急忙闪避,有的更是滚在道旁。众人见官差如此急迫,居然驾马入城,一时议论纷纷,不知发生了何等大事。

  老捕快一路大呼小叫,吆喝连连,接连冲过了几条大道,霎时眼前现出了一座高耸的朱红大门,门上高悬雪亮明镜。老捕快眯着满脸的皱纹,终于安下了心,因为浩然正气便在眼前,只要回到此处,便是天大的事也不怕了。

  此处正是西凉城的衙门,维系西疆公理的所在!

  “伍大爷呢?快请伍大爷!”老李声嘶力竭的吼着。

  一旁十多名差人正围了一圈赌牌九,满脸的疲懒油条,一个个没好气的骂道:“老李,你奶奶的嚷个什么劲儿!是不是老糊涂了?”“他*的,老子输得正多,你这般大喊大叫,大伙儿还赌个屁啊!”

  另一人獐头鼠目,看起来像个小偷,嘻嘻哈哈的笑道:“老李你急什么啊?茅厕在后头,你找错地方了。”众捕快一同哄堂大笑。

  老李叹了一口气,这就是衙门,办案赌命、闲暇赌钱的好地方。老李任由大家笑骂着,他不会生气,他不是那种假正经的人,只是不巧得很,今日给他遇到了正经事。

  官差们正自嬉闹,一个低沉的声音从院外传来:“老李,出了什么事?”

  众人脸色一变,赶忙收拾赌具,一个个站起身子,互相扮了个鬼脸。

  一条大汉不疾不徐地走进院中,黝黑的四方脸上一派威严,一望便知是这些官差的头儿,衙门的捕头。

  老李看到大汉,露出欣慰的神情,显然这条大汉在他心中有着顶重的份量。

  老李急急的说道:“伍爷,城西出了事,您老赶紧去看看。”声音急躁,一点也不像上了年纪的人。

  一旁的官差笑道:“什么大事要劳动伍爷亲自出马?你干了这么多年的差事,难道自己还料理不了吗?”

  老李抹了抹汗,嘶哑着嗓门道:“这案子非同小可,伍爷可得亲自走这一趟。”

  一旁多嘴油舌的官差嘻嘻笑笑,还待要说,大汉哼了一声,朝那几名聚赌的人瞪了一眼,对老李说道:“可是出了人命?”

  他见老李点头,猛地双目一翻,沉声道:“尸首呢?”

  老李道:“回伍爷的话,尸首还在城西。”

  一名官差忍不住插口道:“你搞什么,把尸首运回来不就得了,大热天的,非要叫伍爷跑这么一趟!”

  老李面露苦笑,说道:“我哪搬的了这许多,死了十来个人哪!”

  此言一出,众人大吃一惊,那大汉双目精光暴射,霍地站起身来,大声道:“弟兄们!

  带好家伙,这就上路!“

  众官差前呼后拥,奔出衙门,那大汉领着众人飞驰而去,十余匹马一字排开,气势倒也不凡。一众官差奔出数里,行到一处小丘,老李忽尔勒马停下,众人便也一齐停步。

  那大汉见老李面带惊恐之色,当即问道:“尸首在这儿?”

  老李微微点头,嘶哑地道:“对……就……就在小丘上。”

  那大汉见他神色颇为恐惧,便自留上了心,问道:“怎么,那沙丘真有什么古怪?”这老李是衙门中的老手,倘若此处真有什么物事吓唬住他,料来定是非同小可。

  眼看老李连连点头,两名年轻官差不禁哈哈大笑,道:“老李真个没用了,活了这么大把岁数,居然还怕东怕西!”

  这两个人年轻好事,丝毫无惧,当下提缰夹马,便已朝丘上冲去。

  老李见这二人莽撞,便要将他们唤住,但又怕旁人讪笑,只有苦苦忍住。

  那大汉看了老李一眼,道:“有我在此处,没什么好担忧的,咱们走吧!”当下率着众官差驾马前行,老李苦着脸,却也只有随着前去。

  众人正要上丘,忽听丘上传来几声惊呼,那大汉心下一凛,知道上头真有什么古怪,忙喝道:“大家抽家伙,一齐上去!”

  众官差吃了一惊,急急拔刀,十余骑猛地飞驰而上。

  那大汉一马当先,率先冲到丘上,猛见先前上去的几名下属呆呆地站立不动。那大汉喝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那两名官差呆呆的不言不动,只是浑身颤抖,那大汉随他们的目光向前望去,顿时之间,心头也是一震。

  后头十来骑纷纷奔上,原本叽叽聒聒的,待见了眼前的景象,霎时也都吃惊出声。一时之间,沙丘上竟无一人说话言语,只余潇潇风声呼啸而过。

  漫天风砂之中,一只旗杆儿倒插在地,只留下光秃秃的大半截在外,十数具无名尸首七零八落地散在旗杆儿四处,有的蜷缩成一团,有的平躺在地,只是每具尸首的神情都惊恐异常,双眼睁得老大,好似死前见到什么可怕的景象。远处杆儿旁翻了辆骡车,已然断成两截,车里的物事四处散落,更显得无比凌乱。

  一名官差身子飕飕发抖,数着尸首,颤声道:“一、二、三、四、五……这……老天爷啊,死……死了十八个人哪!”

  那大汉咳了一声,定下神来,问道:“谁第一个见到这些尸体的?”

  老李咳了一声,道:“是一家三口见到的。这家人来西凉做些小买卖,刚巧路经此处,没想撞上了这桩血案。”

  那大汉嗯了一声,问道:“他们人呢?”

  老李道:“这一家三口给这些尸首吓坏了,现下给属下安顿在城里。”

  尸首全是男性,一十八名汉子惨死在地,即使在西凉这种盗匪出没的地方,这也是一起难以想见的大血案。

  那大汉点了点头,凝视着现场,过了半晌,他忽地咦了一声,跟着深深吸了口气,道:“不对,这里有些不对头。”

  众官差听他如此说话,忍不住暗暗一凛,纷纷凝目望去,却不见有什么不妥。众人摸着脑袋,都看不出所以然来。

  那大汉沉声道:“你们看清楚了,地下没有血迹。”

  众官差细细看去,赫然一惊,颤声道:“真……真的,死了十八个人,地下居然没有血迹,这……这是怎么回事?”

  说来奇怪,尸首横七竖八的倒了满地,地下居然没有一点血迹,这起案子看来不像是凶杀,反倒像是厉鬼索命一般,众官差望着死者惊恐万状的神情,心下都是暗自害怕。

  时近黄昏,远处传来乌鸦嘎嘎的叫声,更使现场蒙上诡异至极的气氛。

  那大汉见众人呆呆站立,都似傻了,忍不住摇了摇头,道:“大伙儿别发呆了,快干活吧!”他见众人兀自战栗害怕,便自行上前察看尸首。

  他见一具尸体颇为壮硕,当即蹲下检视。只见那死者身穿短衣,满脸虬髯,有些像是江湖中人,当下解开死者的衣衫,察看半天,却没看到任何外伤,实在查不出死因。

  老李蹲在身旁,低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怎么没半点外伤,顷刻间便死得一干二净?难道……难道这些人是生了什么急病么?”

  他话一出口,自己便知不对。即便是世间最恶毒的猛疾,也不能同时害死十八人,还让他们如此措手不及,看来定是另有缘故。

  那大汉皱着眉头,心下也感奇怪,正看间,一旁走来名官差,手上捧着一柄钢刀,低声向大汉道:“伍爷,这刀是从现场找出来的。不知是不是凶刀。”

  那大汉嗯了一声,急急接过刀来察看,只见那柄刀沉甸甸的,上头刻着花纹,看来颇为贵重,当是使刀名家的惯用兵刃,昏黄的夕阳映照,染得刀身血色鲜红,但上头却不曾沾染一点血迹。

  老李问道:“这柄刀可是歹人留下来的?”

  那大汉看了手上的钢刀几眼,忽又俯下身去,往那尸体的手掌一摸,霎时嘿嘿一笑,摇头道:“不,这柄刀是苦主自卫的佩刀。”

  老李面露讶异,怔怔地看着大汉,不知他何出此言,那大汉见老李瞠目结舌,便蹲下身来,抓起一名死者的右掌,道:“你们听好了,这些遇害的人不是寻常人,全都是武林好手。”此言一出,众人更是诧异。

  那大汉知道众人不信,当即道:“你们过来看看这人的手掌。”

  众人依言走上,只见死者的手指有些异样,关节处异常鼓胀,掌上更是生满了老茧,看来极为怪异。

  那大汉沉声道:“看出啥了么?”

  眼见众人摇了摇头,那大汉道:“寻常人日子不管怎么辛苦,便是干挑夫的苦力,手掌至多生些硬茧,绝不会变成这等模样,惟有苦练过铁砂掌的外门高手,双手才会变成这个样子。这些死者的身分不寻常。”

  众官差骇然出声,方知这些人真是武林好手,老李惊道:“他们真是武林人物?那他们是打哪儿来的,又是谁杀了他们?”

  那大汉不答,只沉吟片刻,转身便朝旗杆儿走去,那旗杆倒插在地,旗面已然隐入沙中,只余光溜溜的旗杆露在外头。

  那大汉紧皱眉头,迳自拔起旗杆,一阵狂风吹来,那大旗迎风展开,上头赫然现出四个大字:“燕陵镖局!”

  老李一见那四字,登时倒退两步,颤声道:“伍爷!是燕陵镖局!是燕陵镖局!”

  那大汉干笑一声,嘶哑地道:“没错,正是燕陵镖局。”他回头望去,只见众官差脸上一齐变色,一时面面相觑,都是惊惧不定。

  老李骇然道:“伍……伍爷,怎么会这样…杀人不见血,干掉的还是燕陵镖局的好手,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名年老的官差喃喃地道:“这是鬼…是鬼……要不是鬼,怎么会杀人不见血……”

  众人听到这话,都是倒抽一口冷气。几个年轻识浅的小伙子,更是吓得挤在一起,飕飕发抖。

  现场风声萧萧,有如鬼哭,一十八具不明死因的尸首僵直在地,还都张着灰暗的双目,好似随时会跳跃起来似的,众人心中害怕,一步步地向后退开,远处夕阳斜斜照来,把各人惨白的脸都给染得血红了。

  那大汉环视众人,只见属下个个心惊胆跳,还不住地往后退,几名年老官差口中念佛,更增惊扰。那大汉怒气上涌,大喝一声,怒道:“全都给我住嘴了!”众官差吓了一跳,连忙噤声,无人敢发一言。

  那大汉怒视众人,跟着刷地一声,拔出佩刀,朗声道:“你们听仔细了!有我西凉伍定远在此,就没有破不了的案子!管他是人是兽,是鬼是怪,只要敢胆在西凉犯下人命,姓伍的照样要拿它归案!”

  夕阳斜照,那大汉手持钢刀,仰天傲视,一股说不出的英雄气魄,油然而生。

  这起案子来势汹汹,可说是西凉数十年来罕见的重案,却也遇着了正主儿。这大汉不是别人,正是西凉一带威名素着的捕快伍定远,今年三十有五,上任六年来,仗着办案心细,武艺精熟,早已办下十数桩大案,一只“飞天银梭”更是名震西凉黑白两道,算得是西凉难得的人才。此时伍定远语声激昂,扬刀立约,众官差都是精神一振。

  伍定远提声喝道:“小金!快请黄老仵作!”

  那小金闻言惊道:“黄老师傅早就洗手退隐啦,真要惊动他老人家吗?”

  伍定远解下腰上令牌,沉声道:“你立刻带了我的令牌,速请黄老师傅走一趟。此事万万不可张扬,暂且别让燕陵镖局得知此事!”

  小金不敢多说什么,上马而去。

  伍定远哼地一声,说道:“好小子,哪来这许多练家子,原来都是燕陵的倘子手。”

  众人兀自惊疑不定,没人敢接话,老李走上两步,低声道:“这燕陵镖局势力雄强,数十年来不曾出过事,怎会有人敢在老虎嘴上拔毛,却来干翻燕陵的镖师?莫非失心疯了?”

  伍定远冷笑一声,道:“谁晓得,这些强人见钱眼开,一给他们见到白花花的银子,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江湖上铤而走险的凶狠之辈,所在多有,伍定远是看得多了。有些财迷心窍,好容易开了间客店,却从来不干正经营生,整日只会下蒙汗药害那往来客商的,他也破获多起。想来燕陵镖局树大招风,经手运送的都是白花花的官银、亮晶晶的珠宝,难怪江湖上的小贼眼红,只要见了好处,怕连性命也不要了。

  老李问道:“到底这案子是什么人干下的,不知伍爷心中可有个底?”

  伍定远微一沉吟,道:“这我也说不准,往日办案,多少都可以从尸首上查起,只是这十八名镖师的死因太过奇怪,个个身无外伤,实在看不出从下手之人的武功家数。只有等黄老忤作到了,才能说个明白。”

  老李道:“放眼西凉,只怕没人有本领一次做翻燕陵镖局的十八名好手,我看歹人定是下毒谋害,使得是蒙汗药、迷魂酒这类的伎俩。”

  伍定远点头道:“当是如此。”

  伍定远在西凉也算是个成名好手,但以他的武功家底,尚且不能一举做翻十八名镖师,何况他人?想来歹徒若非在食物中掺毒,便是用细小暗器暗算,否则如何对付得了这许多硬手。

  他召来众人,细细吩咐道:“死者既是镖局的倘子手,必是运送些价值连城的宝贝,你们去查查他们运的是什么物事,把失落的财物都点清楚了。”

  一众手下答应一声,急急前去搜索,伍定远却自行走开,心下不住推算计较,说来这案子并不难破,只要能查出这些尸首的真正死因,定能找出下手之人,在这荒荒大漠之中,这群人便想藏身,却也无处可去。到时无论歹徒是何方神圣,只要派出大批官差,全力围捕追杀,定可将他们手到擒来。

  这案子并不为难,让他烦心的只有一个人,一个惹不起的麻烦苦主,燕陵镖局的齐润翔。

  伍定远轻叹一声,他走向前去,找块大石坐下,远远眺望沙漠的夕阳,心中不住盘算。

  想那燕陵镖局开立至今,已有数十年历史,向来是硬底子的老字号。总镖头齐润翔武功高超,仗着江湖朋友众多,向不和官府交往,伍定远干这捕快也有六、七年了,始终没和他来往。饶是如此,燕陵镖局却不曾作奸犯科,只是本本分分地做生意,伍定远也乐得和齐润翔井水不犯河水,老死不相往来。

  原本大家太太平平过日子,岂不是好?谁知燕陵镖局不出事则已,一出事就是大案子,连着死了十八个人,这齐润翔是个要面子的人,想他的局子遇上了这等大事,岂能不私下查访,报仇雪恨?怕就怕他自行动手,到时杀人放火起来,非闹得天下大乱不可,届时西凉城私相斗殴,血流成河,却要他这个捕头的脸面往哪搁去。

  那老李也是个老江湖了,他见伍定远烦恼,知道他在担忧燕陵镖局私下寻仇,当下道:“伍爷,待会儿验完尸,咱们便上燕陵镖局走一遭,想那齐总镖头不会不给咱们面子,事情便不难办了。”

  伍定远摇头道:“这齐润翔是条老狐狸,怕就怕他嘴上一套,手里一套,咱们得了面子,却要掉了里子。”

  两人说话间,几名官差急急奔来,禀道:“启禀伍爷,这些是死者身上发现的东西!”

  说着呈上几件物事,伍定远低头看去,只见属下们手上拿着一袋白银,另一人手上捧着些珠宝,伍定远挑起一枚指环,细细察看,只见这指环色泽非凡,应是上品。

  一名官差道:“这玩意儿是汉玉指环,玉质温润,晶莹剔透,少说值得上百两银子,凶手却弃之不顾,真是奇怪。”

  伍定远问道:“这戒指是在哪发现的?可是在镖局运送的箱子里找到的?”

  那官差道:“这倒不是,这只戒指是从死者身上除下来的。”

  老李大为讶异,奇道:“凶手连这样的好东西也不要,真是怪了。”

  伍定远沉吟道:“看来镖局运送的那几只箱子才是正主儿,里头的东西必是价值连城的珍宝吧!”

  那官差摇头道:“属下仔细查过,箱子里只有一些衣裳,不太像是值钱的东西。”

  老李一怔,道:“只有一些衣裳?这是搞什么,怎会有人托镖局来押运衣裳?”

  以燕陵镖局的行情身段,倘若没有千两银子,只怕很难叫他们出镖,却怎能有人付此重酬,却要镖局护送这等不值钱的东西?天下确实没有这种生意。

  伍定远与老李对望一眼,两人都见到彼此眼中的疑惑,二人连忙走向前去,察看镖局运送的物事。

  只见骡车翻覆在地,一旁翻落着几只铁箱子,共有三只之多。伍定远蹲下身去,拾起地上的一只铁锁,那锁已被撬开,早断成了两截,一旁官差道:“这几只箱子上本来是镶着锁的,全给人用重手法撬开了。”

  伍定远转头看去,只见满地都是衣物,四处散落,众官差正在整理,一名官差禀告道:“那些衣物都是给歹徒丢在地下的,我们适才点过,全都是些寻常事物,实在没什么值钱东西。要说歹人拿走了什么,我们也看不出来。”

  伍定远拾起地上的一件锦袍,料子用的是山东大绸,虽然裁剪精细,质料颇佳,但也不算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反而远不及镖师身上的珠宝值钱,实在不知歹徒何以要翻搜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却反而对珍异珠宝弃若蔽履?他苦苦思索,猜想不透这些盗贼的用意。

  老李苦笑道:“伍爷啊,这群凶手到底图的是什么玩意儿,您可瞧出来了吗?”

  伍定远摇了摇头,说道:“不管他们要的是什么东西,全都无所谓了。只要找出真凶,绳之以法,还怕追不回东西吗?”

  一旁几个官差见他出语豪壮,原本担心受怕,心中都是一宽,一人大声说道:“伍爷说得对!这几年来哪件案子您没给办妥过?这次虽然是燕陵镖局出事,凭伍爷的手段,那几个凶徒还逃得掉吗?”一人道:“正是!只要伍爷出马,那些贼子还不抱头鼠窜吗?”

  伍定远听着属下阿谀,心中却无丝毫快意,他摇头道:“大伙儿听好了,这次的案子很有些不同,咱们可得小心在意。”

  众官差一齐道:“还请伍爷示下。”

  伍定远道:“这起案子的苦主不是寻常百姓,乃是一个难惹的武林高手,说起齐润翔这个人,大家总听过吧?我们要是破不了案,人家燕陵镖局那里高手如云,难道不会自己动手?那时人家自个儿抓人,自个儿判案,咱们衙门还有什么脸面在西凉混下去?大伙儿还有什么脸出来办事?”

  众官差听见齐润翔三个字,不约而同的静了下来。

  伍定远顿了一顿,又道:“无论如何,咱们得赶快破案,别让燕陵镖局赶在前头,大伙儿知道了吗?”

  众人尚未答应,却听一名官差嘻笑不绝,说道:“这姓齐的是什么来头?咱们何必这么怕他?你瞧,他的倘子手给人杀得尸横遍地,算得什么东西嘛!”

  众人闻言,莫不大吃一惊,急急回头去看,却是衙门师爷的小舅子阿三狂言放话,这人到衙门来不过几天,规矩不懂,人情不知,就是一张口毫无遮拦,很不讨人喜欢。

  伍定远微微一怔,尚未说话,老李已然出言斥责:“阿三哪!你这小子怎么干了个把月还不懂事,那燕陵镖局是什么来历,你难道没听说吗?”

  阿三笑道:“镖局就是镖局,有什么大不了的。”

  老李呸地一声道:“你这话在衙门里讲讲可以,要在外头哪,你这张嘴皮可得小心了!

  那燕陵镖局岂同寻常,三十年来没有出过一件差错,人家走的镖北上蒙古,南下两广,这可是了不得的大能耐啊!别说咱们西凉府找不出第二间来,就算京城这种大地方,怕也挑不出三两家哪!“

  阿三面带不屑,道:“就算这样,那也不过是间顶有名的大镖局嘛!又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老李叹了口气,道:“阿三呀!你这不识相的小伙子,要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哪!就算你不知道燕陵镖局的厉害,总该知道嵩山少林寺不是好惹的吧!”

  听到少林寺三字,阿三这才哦地一声,问道:“怎么,那个姓齐的跟少林寺有什么干系吗?”

  老李清了清嗓门,大声道:“你给我听好了!燕陵镖局的齐润翔不是别人,正是少林寺嫡传的俗家弟子、佛门正宗的高手!”

  阿三努努嘴,道:“少林寺又怎么样?俗家弟子又怎么样?不是我瞧不起他们,你自己瞧!”说着往地上几具尸首看去,言下之意自是明白,既然你把燕陵镖局夸的这般厉害,他们却又如何会一败涂地?

  阿三见老李无言以对,不屑地道:“我看这些人都是饭桶,搞不好连我都打不过!”
离线纱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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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3楼 发表于: 2006-07-04
阿三正自狂妄,忽地背后一声断喝,跟着一刀挥来,从阿三脑门削过,刷刷刷三刀连着劈下。阿三大叫一声:“妈呀!”滚倒在地。
  众官差不知是何人出手,都是一惊,急急转头望去,只见出刀之人正是他们的顶头上司,大名鼎鼎的西凉伍捕头,但见他横刀当胸,冷冷地看着阿三。

  老李忙扶阿三起来,急问道:“伤到哪里了?”阿三惊魂未定,颤声道:“我……我没受伤……”

  伍定远瞪着阿三,沉声道:“你记好了,这几刀是少林寺的‘罗汉刀’,我只学过一点皮毛而已,不过要宰了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混混,那也足够了。想那齐润翔武功何等高强,你要是惹火了燕陵镖局,人家绝不会只吓吓你这么简单。”他走上前去,轻轻拍着阿三的脸颊,沉声道:“今天给你一点小小教训,要你明白人外有人的道理,免得你将来说话狂妄,不知检点,连怎么死的也不知道。”

  阿三吓得屁滚尿流,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伍定远还刀入鞘,说道:“咱们现下唯一的寄望便是黄老仵作,以他的眼力,必能瞧出是何人下手。只要找到凶手,咱们定能轻易破案,好给燕陵镖局一个交代。”

  众官差纷纷点头称是。

  众人说话间,却听马蹄声响大作,黄老仵作已然赶到,那黄老仵作单名一个济字,只见他满面皱纹,少说也有七十来岁了,但一对眸子仍是灿然有光,当年朝廷刑部为了一桩大案,专程请黄济赴京验尸,丝毫不敢缺了礼数,可称得是西疆第一把的高手。伍定远见到黄济亲来,心底觉得踏实多了。

  众人迎了上去,正待说话,黄济却摇了摇手,示意噤声。此时已值日暮,西沈的太阳将大漠染得鲜红,各人的影子长长的拖在地下。一众官差站在尸堆中,人人都觉心头沉重。

  黄济取出法刀,口中默念往生咒,这才察看尸首,伍定远道:“这些尸首都没有外伤,想来是中毒而死。”

  黄济点点头,却不答腔,他从怀中摸出银针,探了探各人的喉管、胸腹等处,一连验过十八具尸首。

  伍定远知道他正以银针验毒,当下走上几步,问道:“究竟这些人中的是什么毒?这毒怎能这般霸道,居然一次毒死了十八个人?”

  黄济检视银针,忽地摇了摇头,说道:“没有中毒,十八人中没有一人是中毒死的。”

  伍定远吃了一惊,颤声道:“不是中毒?那这些人怎么死的?他们可是武林好手啊!”

  黄济不答,自顾自地检查尸首,过了良久,忽道:“伍爷,你过来看看!”

  伍定远连忙走近,黄济指着一名死者,说道:“你看这人的手腕。”

  伍定远凝目望去,只见那人手腕上有一个小小的瘀青,他不明黄济的用意,奇道:“怎么?这瘀青有什么奇特之处吗?”

  黄济道:“伍爷请再看看别的尸首。”

  伍定远依言察看,登时一惊,赫然发现每具尸首的腕上都有一点小小的瘀青。

  伍定远惊道:“莫非这小小瘀青便是死因?”

  黄济摇头道:“这我也不知,伍爷稍待片刻,真相自会大白。”说着取出短刀,往那人手腕上的瘀青割下。

  黄济轻轻一刀划过,众人屏气凝神,专心观看,只见浓浓的血液缓缓流出,却是久久不止。

  伍定远愕然道:“不过是小小的淤血,怎能流这许多血?”

  黄济不答,手持法刀,沿那尸首的手腕往上剖去,刀一划过,只听黄济身子一震,颤声道:“伍捕头,你看这伤!这是什么?”

  众人急忙向前凑去,霎时人人面色铁青,面面相觑,一时无人说话,伍定远更是倒抽一口冷气,良久作声不得。

  死者的手腕深处现出一个深深的血洞,约莫小指粗细,伤口更是深藏血肉之中。皮开肉绽中只见长长的一条血洞,说不出的诡异可怖,若非黄济以刀剖开,单以外表看去,那是决计找不出来的。

  黄济沿着那条空心血洞往上剖开,只见那小指粗细的血洞自淤血处开始,一路穿过上臂、肩膀,最后竟在心脏里头开了一个小洞,约有小指尖大小,伤口更是藏在心脏内侧。活像是一只蜈蚣钻进了活人的手臂里,用利齿在活人体内啮咬出一条血淋淋的渠道。

  伍定远大为骇然,与黄老仵作面面相觑,两人都见到对方眼中的恐惧诧异。

  黄济面色惊恐,颤声道:“这些人的死因太过奇怪,我生平从所未见。”

  伍定远定了定神,说道:“西凉城郊方圆百里内,只有黑风寨的史老大算是好手,莫非是他下的手?”

  黄老仵作脸色铁青,微微摇头道:“史老大精擅破碑掌,外功虽然刚猛,却不能破人心脏。何况以他的功夫,恐怕还不能一次杀了镖局里的十八名好手。”

  伍定远一呆,问道:“不是史老大,那又是谁?”

  黄老杵作神情凝重,低头不语。

  老李颤声道:“该不会是什么毒虫,竟能在人的体内爬行蠕动吧!”

  众人闻言,登时呕吐起来。

  伍定远心下烦乱,他了看附近地势,只见黄沙漫天,一片平野,附近并无山丘巨岩可供藏身,显然这十八名武功高手不是中了埋伏,而是与凶手明刀明枪的硬干过一场,这才被杀。不管来者是人是鬼,是妖是魔,这些人死前一定与敌人照过相。

  伍定远握紧刀柄,心中忽起不妙之感,这是他入行十余年来从未有过的,他寻思道:“莫非我真会因此栽一个筋头?不能,我决计不能!”他用力摇头,翻身上马,喝道:“大伙儿赶紧收拾干净,这就回衙门去吧!”

  一阵狂风吹来,激起满天的黄沙,伍定远眯起双眼,看着充满邪气的现场,地下躺满了武艺高强的高手,找不到蛛丝马迹,猜不透行凶理由,连死因都诡异莫名,这案子处处透着古怪,伍定远肩上如同压上百斤重担,直逼得他连气也喘不过来。

  伍定远吩咐属下,将尸首与镖车运回衙门,自己一人缓缓而归,路上打量着案情。

  他这两年按功行赏,论资排辈,早就该升职了,好容易去年九死一生的大力卖命,终教他破了多年未解的“红通岭悍匪”一案,这才得陕甘总督亲口允诺,年后便要调他到河东府去,先让他占下总巡捕的缺儿,谁知便在这节骨眼上,却爆出这起难得一见的大案,眼下要是破不了案,别说他不能东调升迁,恐怕连眼前这个捕头的位子都做不稳。

  伍定远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知道自己正面临生平最为重大的考验,无论此案如何艰难,都必须撑过这个关卡。

  正行间,突见老李神色慌张的疾驰而来,伍定远勒马停下,沉声问道:“又出了什么事?”

  老李满头大汗,急道:“伍爷您快想个办法,兄弟们都叫燕陵镖局的人截下啦!”

  伍定远吃了一惊,万没想到燕陵镖局竟会三两下就得到消息,忙道:“你先别慌,我这就上燕陵镖局走一遭。”

  老李急道:“伍爷您有所不知,燕陵镖局的人口出不逊之言,说我们擅自毁损尸首,要您好……好看,我看您先回衙门,把兄弟们找齐了再说吧!”

  伍定远哼了一声,他是堂堂西凉捕头,若给三两句威吓吓退,日后要如何服众?他微一摆手,沉声道:“没事的,你先回衙门去。我自会找齐润翔说个明白。”

  老李还待要说,伍定远却已策马进城。

  到得镖局,里头早已乱成一片,也没人出来迎接,几十名镖师坐在厅心,有的咬牙切齿,有的甚是恐惧,局内众人皆已服丧,哭声震天。自己那几名负责押运尸首的下属,却都坐在大厅上,面色无奈。

  众人一见伍定远进厅,急忙凑上道:“我等回城时,被燕陵镖局的人拦住了,大伙儿和他们起了些争执,就……就便被他们押来此处。”

  伍定远见下属们面青目肿,显然被狠狠打过了一顿,他点了点头,示意他们不用惊慌,心下对燕陵镖局的霸道作风极为恼怒。

  伍定远见没人理会他,便自行走到灵位前,待要焚香祭拜,忽地一条壮汉窜了出来,一把拦住了他,左手掀住了他的衣襟,恶狠狠的道:“姓伍的,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居然不先通报我们一声!你看看,你把我们镖局里兄弟的尸身糟蹋成什么样了?你当燕陵镖局的人好欺侮吗?”

  伍定远认得这个凶霸霸的男子名叫齐伯川,是齐润翔的独生子。大概是颐指气使惯了,居然对衙门的捕头也如此无礼,伍定远六年来打遍西凉大小地方,还没遇过第二个。他伸手一挥,将那壮汉推开一步,沉声道:“有话好说,别动手动脚的。”

  齐伯川给他一推,上身微微一晃,脚下却不曾退后半步,看来下盘工夫颇为扎实,当如传闻所称,真是名硬手。只听他冷冷地道:“姓伍的,凭你这三脚猫的把戏,怕还没能耐教训本少爷吧!”说着勾勾小指,冷笑道:“咱们单挑一场,你敢不敢?”

  伍定远大怒,他强抑怒火,道:“齐少爷你可搞清楚,我是来此查案的,绝非要来为难你们,何必这么大的火气?”自来镖局出事都不喜官府插手,伍定远不是不知,但这次案子太大,他岂能不管。

  那齐伯川却不领情,只冷笑连连,跟着扎下马步,便要往伍定远身上招呼拳头。

  忽听一个苍老的声音道:“伯川!不得无礼!”齐伯川呸的一声,退开一步。

  伍定远转头望去,只见一名老者坐在内厅,须长及胸,生得一张紫膛脸,正是燕陵镖局的总镖头齐润翔。伍定远拱手道:“齐师傅,我那几个兄弟不知犯了什么过,贵镖局竟把他们给请来了?”

  齐润翔面色一变,说道:“都是犬子胡闹,伯川,快请差爷们回去吧!”

  齐伯川神色不悦,道:“爹,你没见到那些狗官差的德行,今天要不是我出手硬夺,恐怕兄弟们的尸首还留在衙门里,给他们胡乱糟蹋哪!”

  伍定远深知此刻不宜多生枝节,当即沉声道:“齐少爷,你也不是第一天在江湖混的,我们衙门遇上凶杀,岂能不加验尸,绝非有意对死者不敬,请你多包涵。”

  齐伯川哼了一声,大声道:“你要验尸,却怎地不先来通报一声,便要便宜行事,也不当这般便宜法,你当我们是什么人了?”

  齐润翔咳了一声,道:“伯川,别尽在这耗着,去向差爷们赔个礼,让他们回去吧!”

  燕陵镖局财大势大,从不把衙门捕头放在眼里,但若为了些许小事得罪伍定远,那也太过不值,是以齐润翔当着外人面前训了儿子一顿。齐伯川虽是恼怒,但父命难违,只好走出内厅,交代手下放人。

  伍定远本就想探听案情,他见脾气爆烈的齐伯川走了出去,知道机不可失,忙道:“齐师傅,这次案子来得古怪,在下有好些事弄不明白,不知总镖头能否告知?也好让我为贵镖局出一份力。”

  齐润翔看了伍定远一眼,缓缓地道:“伍捕头,天底下走镖的,哪个不会遇到些麻烦?

  咱们镖局的小事,自己料理得了,不敢劳伍爷的大驾。“

  伍定远碰了钉子,只好道:“齐师傅,在下此番并非要讨好你,更不想开罪贵镖局,只是在下身在衙门,现下出了这样的大事,不能不把案情查个水落石出,还望齐师傅谅解。”

  齐润翔看了他一眼,迳自拿起几上的茶碗,轻轻啜了一口,说道:“坦白说吧,老夫纵横西凉三十余年,靠的是一条老命,两个拳头,向来不与公门中人套交情。伍捕头这番心意,老夫心领了。”

  伍定远听他话说得重了,忍不住眉头一皱,料知齐润翔有意私下寻仇,真没把自己放在眼里。他哼了一声,心中有些不快,但审度局面,这燕陵镖局乃是此案的苦主,便算他们不愿明言案情,自己也不便和他们破脸。

  伍定远沉吟一阵,当下转过话头,对着齐润翔说道:“齐师傅已看过死者伤处了吧?”

  齐润翔脸色大变,但随即平和,道:“是啊!伍捕头辛辛苦苦的在我们弟兄身上开了大洞,我想不看也不成哪!”

  伍定远听他又怨怪衙门擅自剖尸,只好干笑两声,道:“齐师傅,当时案情紧急,在下只有从权。”

  齐润翔面无表情,道:“好说,好说。”

  伍定远这时对案情毫无掌握,一来不知何人下手杀人,二来不知凶手所谋为何,眼见燕陵镖局一副爱理不理的霸道神气,索性激一激齐润翔,当即道:“齐师傅,死者心脏不明不白的破了孔,从手腕一路开到心房,这凶手武功可怪异的很哪?只怕来头不小,您摆得平吗?”

  齐润翔脸色一变,尚未回答,这时齐伯川恰从听外走进,猛地听见伍定远的问话,当场气得七窍生烟,怒道:“姓伍的!燕陵镖局成名并非一年半载,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伍定远知道齐伯川乃是少爷脾气,一向毛躁冲动,当下只耸耸肩,装作蛮不在乎的神气,说道:“齐少爷,在下绝无对贵镖局不敬之意,只是怕凶手太过厉害狠毒,贵镖局应付不来,原是一片好意,少镖头如此生气,岂不是错怪好人了?”

  齐伯川如何不知他使的是激将法,森然道:“姓伍的,你若知道谁杀了我们镖局的人,怎地还不去抓人,又何必留在这里废话?我告诉你,有胆子在我爹爹面前口出不逊之言的,你算是第一个!”

  伍定远冷冷的道:“齐少镖头,敢在西凉城里公然殴打官差的人,恐怕也不多见吧?”

  齐润翔见两人说僵了,道:“伍捕头,我实在跟你说吧!咱们燕陵镖局不是不识相,有你这般的高人相助,我们哪会推拒呢?只是镖局里的事不劳旁人操心,你的好意我们只有心领了。”

  伍定远叹了口气,说道:“这么说来,齐师傅还是不肯与在下合作?”

  齐润翔咳了一声,道:“伯川,送客。”

  伍定远望着齐润翔,只盼他能回心转意,一旁齐伯川冷冷的道:“走吧!少在这里啰唆啦!”

  伍定远到得衙门,黄老仵作仍在等他,伍定远忙道:“黄老可是有事?”那黄济今年已有七十八岁,伍定远向来视他如同师父一般,甚是敬重。

  黄济道:“你上燕陵的局子去了?”

  伍定远道:“齐润翔口风硬得很,什么都没问到。好歹把兄弟们带回来了。”

  黄济叹了口气,说道:“这也不能怪他们,人家吃的是保镖这口饭,要一出事便找官府出头,以后还有谁瞧得起他们?我看燕陵这几日定会筹划一场大厮杀。”

  伍定远眉头皱起,良久不语。

  黄济续道:“你做这捕头,可委实不易。上怕府尹高官,下惧江湖豪客,唉!稍一不慎,恐怕命都没了。”

  伍定远上任前的三个捕头,只有一个告老退隐,其余都是被杀身亡,现下新到的知府大人,对一班老人均不甚喜爱,对伍定远尤为严厉,原本他已要升为河东总巡捕,再也不用受这知府的气,但这个案子一闹大,只怕什么也完了。

  黄济问道:“你可知这次燕陵镖局走的是什么镖?”

  伍定远道:“这我倒不知情,现场的三辆镖车运送的都不是什么贵重物事,不过是些用品衣物。镖车上的东西给人翻过,也瞧不出少了什么。”

  黄济道:“嗯,这可怪了,燕陵镖局为了这趟镖,出了一十八名好手,而后又尽歼于一役,照理这趟镖若不是价值连城,就是事关重大,怎么会是些毫不值钱的衣物?”

  两人谈话间,一名官差走了进来,说道:“伍爷,燕陵镖局派人送了礼来,说是适才多有得罪,要您别放在心上。”

  伍定远一怔,对黄济道:“燕陵镖局办事可古怪了,前倨后恭,不知葫芦里卖什么药?”

  他点过送来的礼,共有三大箱之多,都是些日常衣饰,诸如玉带、锦袍、银冠之类的物事,伍定远要见送礼的家丁,却早走远了。

  黄济见这些衣物手工精细,虽然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但还是看得出一番心意,他向伍定远一笑,道:“这齐润翔姜是老的辣,毕竟不愿正面开罪官府。你把东西收下吧,免得坏了事情。”

  伍定远沉吟片刻,暗道:“看来齐润翔想和我修好,当前不宜与他多添心结,给他个面子吧!”心念及此,也就不便推却,吩咐属下收起。

  一名官差笑道:“伍爷,你人生得这般体面,穿戴上这些衣物定然好看。”

  伍定远生性节俭,什么时候用过这种好东西。他微微一笑,说道:“这些衣饰太过华贵,我是穿不惯的。”

  一名官差起哄道:“伍爷您腰上的衣带用得旧了,这条玉带倒是可以一用。”说着捡起一条玉带,只见上头镶着一块美玉,温润生辉,形状古朴。

  伍定远忙道:“这太过名贵,我穿不惯的……”

  一旁官差哪容得他推却,急忙将他抱住,一人冲了过来,将玉带牢牢系在他的腰上,果然人要衣装,这玉带一系上,只衬得伍定远气势非凡,威风凛凛,众人大声叫好。

  伍定远低头看去,也觉不坏,他不忍违背众人的好意,也就不再解下。

  当夜伍定远便夜宿衙门,案情胶着,他心神烦乱,翻来覆去的只是睡不着,西凉地处沙漠,昼热夜凉,伍定远起身披了件外衣,坐在床前。

  静夜幽深,仅窗外蒙眬的月光,淡淡地照入屋内。

  伍定远回想这些年来就任捕头的往事,不知和多少绿林好汉打过交道,恶斗过多少场,可是没有一回是像这样难办,一来查不出是何方人马下的手;二来苦主霸道异常,在在都让伍定远为难。

  伍定远叹了口气,呆呆的望着窗外,过了许久,听得梆子打过三更,心道:“唉……反正睡不着,看些公文好了。”

  伍定远伸了个懒腰,跟着取出公文,拿着火刀火石,只待点上烛火,突然之间,只觉背后一凉,顿时间全身起了一阵疙瘩,似乎有什么不对头。

  伍定远心下一凛,急忙举头张望,只见银白的月光照入屋内,将自己的影子映在墙上,一时看不出有何异状。

  伍定远苦笑一阵,想道:“真是的,连我也变得疑神疑鬼的。”他不再理会心中的异感,只管点起烛火,忽然后颈一股微风吹来,微微的火苗登时熄灭。

  伍定远咒骂一声,只好又打起火星,这回顺利点上蜡烛,他伸了个懒腰,正要取出公文阅读,忽然全身凉飕飕的,烛火又被一阵微风吹熄。

  伍定远心下一惊,已知房内必有什么古怪,他猛然回首,只见昏暗的房中似有个人影站在窗边,伍定远大吃一惊,霎时出了一身冷汗。

  伍定远惊归惊,但他毕竟是捕头出身,此时心中虽是一震,却不感畏惧,只缓缓伸手到枕头底下,取出他成名多年的兵器“飞天银梭”,紧紧握在手里,不管那影子是鬼是魔,总之非干上一场不可。

  伍定远深深吸气,全身满布功劲,只要那影子有何异常举动,自己便要立时出手。

  屋内寂静无声,伍定远只听到自己的怦怦心跳,握着银梭的掌中满是汗水。

  忽然间,那影子一晃,竟缓缓向自己飘来,身法之轻盈,宛若无骨幽魂。伍定远心下大惊,不禁头皮发麻,“这……这真是鬼么?”

  此时此刻,任凭胆大十倍的人也要慌张失措,伍定远张口叫道:“来人哪!快来人哪!”他将“飞天银梭”掷出,那影子一晃,银梭不知怎地失了准头,登时落在一旁。他见那影子一步步的逼近,顿时只觉口干舌燥,冷汗一滴滴地落下。

  便在此时,几名值夜官差匆匆奔来,拍门叫道:“伍爷!怎么啦!”

  众官差不见他应门,慌了起来,当即推门而入。刹那间众人眼前一花,似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却没人看得清楚。

  众官差见伍定远呆呆站立,不言不动,纷纷问道:“伍爷,你没事吧?”一人见他面色铁青,忙伸手摇了摇他,伍定远这才定下神来。

  一名官差见房内阴气逼人,忙点亮烛火,霎时之间,众人都是惊叫出声。

  只见房中一片凌乱,除了伍定远睡的床铺外,房里各处已被人人细细搜过,众官差见了这番景象,不禁惊道:“这是怎么回事?”只管七嘴八舌的问着。

  伍定远心中一凛,知道那影子绝非什么鬼怪,而是名武林高手。他定了定神,淡淡地道:“我没事,你们下去吧!”众人不敢多问,纷纷退出房里。

  当夜伍定远不敢再睡,他细细推敲案情,知道今晚的不速之客必与命案有关,说不定便是凶手本人,却不知是为了什么缘故,竟尔闯到衙门里来。

  伍定远怒火中烧,他任职已有六年,从未见过这般狂妄的歹徒,这批人敢胆如此轻视衙门,杀人犯案之后,居然还敢公然出入衙门,这还有王法公理么?若不能这群狂徒绳之以法,以后他还要混吗?

  伍定远铁青着脸,枯坐了一夜,直至天明,才稍稍阖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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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4楼 发表于: 2006-07-04
第一卷 西凉风暴 第二章 灭门血案

睡不到一个时辰,几名官差大喊大叫的冲入房中:“伍爷!伍爷!大事不好啦!”
  伍定远睡眼朦胧,见了下属们惊惶失措的模样,忍不住肝火上升,怒道:“什么大事不好!连房门都不懂得敲,成天大惊小怪,还能办什么案子!”

  众官差被他数落一顿,个个吓得默不作声,过了一会儿,伍定远怒气稍平,说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般莽莽撞撞的?小金你口齿清楚,这就说吧!”

  小金道:“今早弟兄们起了个大早,上街查访案情,好来给伍爷分忧,让你老人家过几天清闲日子。这都是弟兄们的一片孝心……”

  小金还待唠唠叨叨的闲扯,伍定远闷哼一声,说道:“这些废话全给我免了!到底怎么啦!”

  小金陪笑道:“是,是,属下废话太多,惹伍爷生气。大伙儿今日起个早,到处查案,顾不得昨夜兵疲马困,只想法网恢恢,疏而不漏,说不定运气到了,会让我们撞见杀人劫镖的强盗。”

  他还待胡说下去,只见伍定远脸色铁青,连忙转口,陪笑道:“谁知我们走到半路,忽然打更的马老头慌慌张张的跑来,满脸苍白,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差爷们!出了天大的事!不得了啦!’那马老头一向胆小怕事,大家都知道的,老陈便笑着说道,‘马老头,你家闺女又跟谁家的汉子跑啦!看你吓成这鬼样子。’”

  伍定远听到这里,重重的哼了一声,怒道:“老陈这该死的东西!我平素要你们对百姓客气,你们当我说话是耳边风吗?老陈呢?叫他来见我!”

  众官差见捕头心情坏极,都吓得不敢吭声。小金惶恐道:“老……老陈在外头办案,还没回来。”

  伍定远挥一挥手,不耐烦的道:“好啦!好啦!后来又如何了。”

  小金道:“马老头被我们调笑几句,也不生气,咿咿啊啊的说道,‘我家的闺女没事,大爷们取笑了,你们快去铁匠童三的铺里去,可别耽误了!’我们看马老头气急败坏的样子,想来真的出了事,不敢再开玩笑,急急忙忙的赶到铁铺,大伙儿睁眼一看,啊呀!乖乖不得了,那童三……童三……”

  伍定远沉声道:“别婆婆妈妈的,快些说。”

  小金道:“是,是,我……我大概吓坏了,我们赶到铁铺,只见童三的脑袋挂在他自己的铺子门口,尸身却不见了。连着两天出了人命,我们都吓得傻了,便赶紧回报。”

  伍定远跳了起来,喝道:“快快备马!”当下不及换洗,快马加鞭地奔向城里童三的铺子。

  那童三只是一名寻常铁匠,五十来岁年纪,无妻无子,一个人住在城里,除了爱喝上两杯,向来与人无争,怎么会有人要杀他?八成是几名小贼见财起意,强盗杀人。不然就是童三贪杯好事,和人结上了仇。

  伍定远赶到铁铺,门口已然聚集数百名百姓围观,众人见伍定远来了,纷纷叫道:“伍捕头来了!伍捕头来了!有伍捕头在,这案子一定破得了!”伍定远这几年来破过几起知名的大案子,一向很得西凉百姓的爱戴。

  伍定远微微一笑,向百姓挥了挥手,这才走进铁铺里,只见铺里整洁异常,大小铁锤器械都好好地挂在墙上,并无打斗的痕迹,实在不像是个凶案现场。伍定远抬头一看,童三的首级仍悬在门梁上,看来下手之人与童三必有深仇大恨,只是这老铁匠不过是个小小人物,不知什么人和他有如斯之深的仇怨。

  老李道:“启禀伍爷,兄弟们适才查过了,铺里的财物银两都没有少。”

  伍定远点了点头,既然银两不少,财物不缺,照这般瞧来,这案子定是仇杀,只要察看童三平日交往的情形,案子自就能破。

  他命人解下童三的首级,那门梁极高,几名官差把梯子架在在门边,一名官差缓缓地爬了上去,只见他手忙脚乱,跌跌撞撞的取下童三的首级。

  伍定远微微一奇,那门梁如此之高,不知凶手怎么挂上的,莫非又是武林好手下的手。

  伍定远眉心纠起,心道:“现下燕陵的案子已经烦得很了,这命案千万别是武林人物所为,否则两个案子撞在一起,却要我怎么调人处置?”他取过童三的首级,跟着细细查看,谁知一见之下,心中立感不妙,只见切口处极是平整,并无血肉相连之状,显然是被人以厚重兵刃砍下,刀法俐落至极,看来下手之人非但不是常人,恐怕还是用刀的名家。

  伍定远摇头长叹,又给他料中了,果然是武林中人下的手,燕陵镖局的案子已经让他焦头烂额,偏偏又在这要紧关头上,硬是冒出这么一件命案来。

  不久老仵作黄济也闻讯赶来,连着出了两起命案,整个西凉城到处乱烘烘的,黄济虽然退隐,也不能再置身事外。

  黄济看过童三的首级后,与伍定远悄悄会商,伍定远低声道:“黄老,您瞧是什么人下的手?”

  黄济皱眉道:“伍捕头,实不相瞒,这凶手用的是少林寺的刀法。”

  伍定远虽知凶手是武林中人,却万万料不到是少林寺的高手,他大惊道:“这……这从何说起?”

  黄济道:“凶手砍下童三脑袋那一刀,先往下砍入数寸,再用力往上切去,这种用劲的法门甚是独特,据我所知,武林之中除开少林寺的‘荡魔刀法’,没有第二门刀法是这般使力的。西凉除了燕陵镖局齐氏父子外,没人会使这门武功。”

  伍定远面色发青,吩咐手下将打更的马老头带到,马老头早已等候在外,这人是个五六十来岁的老头子,向来忠厚老实,待人和睦。

  伍定远见他面色惊恐,先安慰了他几句,才道:“马老丈,童三的首级你是何时见到的?”

  马老头道:“小人今早经过此处,见到童三的脑袋被人挂在这儿,刚巧在道上遇到这几位差爷,就请他们过来察看。”

  伍定远点了点头,又问道:“你昨晚打更时,可见到什么可疑情事?”

  马老头面色迟疑,欲言又止,伍定远瞧见他神色不对,便向众官差说道:“你们先下去。”众人依言走出了铁铺。

  伍定远低声道:“马老丈,这里没有旁人,你只管说无妨。”

  马老头仍是左右张望,神色不宁,伍定远皱眉道:“你有何难言之隐?还是有什么不可告人之处?”

  马老头大惊道:“伍捕头明察!小人清清白白,哪来不可告人的事!只是…只是……”

  伍定远有些不耐烦,说道:“老丈,把话说清楚些,别拖拖拉拉的。”

  马老头连连叹息,抓头摸脸,压低声音道:“老头子昨晚戌牌前后,见到……见到燕陵镖局的齐少镖头……”

  伍定远虽然料到三分,还是吃了一惊,连忙问道:“你此话当真?”

  马老头道:“千真万确,绝无半句虚言,昨晚齐少镖头带着三四个人,从小巷里走出来,我向他们打了声招呼,不过没人瞧见我,小人当时只觉得奇怪,不知齐少镖头有什么要紧事,深更半夜的不睡觉,便偷偷跟了他们一程,只见他们迳自往童三的铁铺去了。”

  伍定远道:“马老丈,你可确信没认错人?”

  马老头道:“领头的人虎背熊腰,拿着柄大刀,就是齐少镖头没错,旁人我还可以错认,齐少镖头这般威武的身材,谁会误认他啊?”

  伍定远情知如此,一时心乱如麻,吩咐手下带马老头回去。

  伍定远叫过黄济,事关重大,两人都不敢高声交谈。

  伍定远低声说道:“这可怪了,倘若真是齐伯川下的手,他为何要杀一个无关紧要的老铁匠?难道……难道这老铁匠与燕陵的血案有什么干系不成?”

  黄济摇头道:“除非再上燕陵镖局走一趟,否则只怕无人能答了。”

  伍定远点头道:“正是!今天非干不可了!”

  伍定远昨夜被怪客所惊,今日又遇上了这等大事,若是旁人,早已惊骇不堪,但他这人越挫越勇,案情不到水落石出之时,他是绝不罢休的。

  伍定远大声喝道:“众官差听命!准备好家伙,往燕陵镖局进发!”跟着取出知府令牌,派老李另率三百名兵士,从后门包围燕陵镖局,众人兵分两路,浩浩荡荡地出发。

  众官差一路耀武扬威,存心要报昨日被擒之仇,人人精神抖擞,跃跃欲试。众人一到镖局,只见朱门深锁,伍定远微微冷笑,燕陵镖局虽然威名赫赫,但仍要受西凉府的管束,岂能私自斗殴,随意杀人?难道昨夜送个礼来,就想买通衙门了?当下命老李持自己的名帖求见,决意先礼后兵。

  老李敲了半天门,却始终不见有人来应,伍定远哼了一声,冷笑道:“缩起头来就没事了吗?来人,给我撞开了门!”众官差举起大木,用力顶开燕陵镖局的大门,声音轰然,镖局中仍无一人出来应对,看来真是怕得很了。

  伍定远领着众人下马,喝道:“大伙儿一起进去,今天不拿到齐伯川,伍定远跟你们姓!”众人手持兵刃,大摇大摆的冲入镖局大门,一扫昨日之辱。

  伍定远走入院中,提声喝道:“齐总镖头,你儿子杀了人,想躲也没用!大丈夫做事爽快点!何必藏头露尾!”过了良久,仍是不见半个人影。

  一名官差笑骂:“这燕陵镖局莫非知道出事,满门老小一起逃个无影无踪?”

  伍定远心下起疑,寻思道:“这齐润翔是老江湖了,即使他儿子犯案杀人,也不至于慌忙逃走。莫非发生了什么大事?”

  伍定远伸手一挥,向众人道:“大伙儿在这等我,待我先进去探探。”他命众人停留在门口,没有得到他的号令,不可擅自入内。

  他独自走入镖局的前院,这燕陵镖局称雄西凉数十载,基业宏伟,府邸占地辽阔,伍定远走了好一会儿,尚未进入前厅。

  正走间,忽然脚下一绊,好似被什么东西撞上脚踝,伍定远心下一奇,忙低头看去,只见一条腿搁在院中小径上,上身隐在一旁花圃里。

  伍定远心中一凛,往后退开一步,喝道:“什么人?”

  那人却仍倒在花圃中,一动不动。

  伍定远心知有异,急忙俯身查看,他拉住那人小腿,往花丛里ㄧ拖,登时拉出一人,伍定远一见之下,饶他武功精强,办案多年,这时也不禁惨叫一声,那人哪里还是个人,却是半具男尸!只见到了下半身,上半截却不见踪影。

  伍定远心中大惊,知道局里已然出事,忙取出飞天银梭护身,仰天一声长啸,传令给守在门口的大队人马,他争取时间,不待众人到来,随即奔向大厅,他伸头往里面张望,里头却无半个人影,厅里一如往常,并无异状。

  伍定远沉吟一会,立即出厅,不一会走到后厨,他见后门虚掩,便闪身入内。

  谁知一入门内,便撞上了一人,伍定远怕给人暗算,立刻使出擒拿手,扣住那人腰眼,跟着手上运指如飞,连点那人身上三处大穴。

  伍定远喝道:“我是西凉伍捕头,快快束手就擒!”话声未毕,那人身子已然一软,竟倒在伍定远怀中。

  伍定远只觉那人身体冰冷,他心中忽觉不妙,连忙查看那人面目,却是一个小小丫鬟,十五六岁年纪,模样甚是俏美,伍定远知道抓错了人,正要放开她,忽见那小丫鬟的两条胳臂竟给人卸了下来,竟已断气多时。

  伍定远心下又惊又痛,知道歹徒已然来过此地,忙提步往内堂奔去。

  正跑间,忽觉脚下又是一绊,伍定远乍看之下,几欲软倒。原来这小小厨房,竟然重重叠叠地死了二十余人。只见死者中有七八岁的孩童,也有白发苍苍的老妇人,其中有母子互拥,被人用剑串死的,也有断头残肢的尸首,看服色都是家丁丫鬟之类的下人,想来他们先被聚集在此,再一并屠杀。

  伍定远心中一酸,他办过多起大案,但从未见过下手如此狠毒的歹徒,竟连无辜的下人也不放过。

  他脑中乱成一片,全都是疑惑:“到底是谁下的手?这些人应是江湖上的好手,为何连一个小小丫鬟都不放过?昨日才杀了十八名镖师,现下又害了这么多条人命,有什么事值的这么大费周张?”

  他原本要来抓拿齐伯川的,哪知又遇上了命案,不由得重重叹息一声。

  一路往内厅走去,伍定远深怕匪徒仍在屋里,手中紧扣着“飞天银梭”,全身运满功劲,只是此刻心乱如麻,思潮起伏不定,转念又想道:“昨夜齐伯川才杀死了童三,燕陵镖局今早就惨遭横祸,到底是那一帮人与燕陵镖局干上了?镖局里那么多好手上哪去了呢?齐润翔父子呢?他们为何要杀童三?”

  他此时心神大乱,接任捕头以来,从没见过如此重大的案子,一时之间,竟然有些惊慌失措。

  伍定远奔进内厅,立时听见一阵低微的呻吟声,从西首的厢房传来,那声音极是混浊,如鬼魅的夜哭,又似野兽的悲鸣,他心中一凛,缓缓往西侧走去,那里是齐润翔家眷居住的地方,千万别遭了毒手。

  伍定远心中忐忑,方一走进内院,忍不住寒毛倒竖,几乎要大叫出声。

  只见院中躺满了尸首,男的身首异处,手足折断,人头滚落了满地,鲜血洒满了整个院子。女眷们有的衣衫破裂,有的下身裸露,或仰或趴,竟都遭受凌辱后才被杀死。

  伍定远从未见过如此残暴的杀人景象,人都呆了。

  当中一男子仰天倒卧,仍在呻吟,他脸上鲜血淋漓,皮肤已被一片片的掀起,血肉模糊,两只耳朵亦被割去,留下深深的耳孔,那人手脚处的皮肤皱纹极多,看来已上了年纪。伍定远忙抱他起来,勉强辨认那人相貌,见他广额虎口,不就是齐润翔吗?

  伍定远忙察看他身上伤处,只见齐润翔手筋脚筋已被挑断,成了一个废人,靠着内功深湛,才勉强支撑到这个时候。

  伍定远伸手捏了捏他的人中,齐润翔的脸皮已被剥去,立时痛醒,呻吟道:“你……你……”

  伍定远忙道:“齐师傅,我是伍定远,你撑住点!”

  齐润翔想伸出手来,却难以动弹,伍定远连忙点了他身上的穴道,减轻他的痛楚。

  齐润翔伤势沉重,勉强地道:“我……我的家人呢?”

  伍定远低声道:“他们都安好,你别急,我先给你止血。”

  齐润翔喘了几声,说道:“叫他们来见我,我有几句遗言要交代他们。”

  伍定远却一动不动,脸上神情甚是怜悯。

  齐润翔惨然道:“他……他们全死了,是不是?”

  伍定远低头不语,齐润翔心中大恸,面上老泪纵横,眼泪和着鲜血,洒上伍定远衣衫。

  伍定远抱住齐润翔,沉声道:“齐师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告诉我!”

  齐润翔先是露出痛恨至极的神色,跟着往伍定远身上望去,脸上忽地露出一丝笑容,道:“老天保佑,还好东西没有丢……伍捕头……你……你……”

  伍定远奇道:“什么东西没丢,齐师傅,你把话说清楚点!”

  齐润翔握住伍定远的手,拼出最后一口气,道:“去……去找王……王……把周……周……给送了……”他大喊一声,猛地叫道:“替我……我报仇!”

  一口气接不上来,头一偏,便自死去。

  伍定远连连大叫:“齐师傅!齐师傅!”

  齐润翔却一动不动。伍定远探他心脉,早已停了跳动。

  伍定远心下寻思:“糟了!这下齐润翔已死,这案子要如何查下去?”

  他回思齐润翔的遗言,什么东西没丢,什么王王周周的,没有半句话搞得清楚。

  此时众官差已然赶到内院,众人见了惨绝人寰的现场,人人面色沉重,良久无人说话。

  众人察看尸首,各种死因都有,有的是被重物震死,有的遭长剑砍杀,足见行凶者人数众多,各人清点尸首,却少了齐伯川一人,伍定远心头一喜,暗道:“看来齐伯川武功高强,逃过一劫,只要找到了他,这案子就不难破了。”当下吩咐手下将数十具尸身运回衙门。

  一名官差问道:“伍爷,厅里那十八具灵柩要如何处置?”

  伍定远长叹一声,道:“都带回去了。”

  是夜衙门内阴风惨惨,众官差面色惨澹,黄济禀告道:“伍捕头,我已详细验过尸身,燕陵镖局满门老小都是昨夜给杀的。只有齐润翔靠着内功精湛,拖到今早才断气。”

  伍定远脸色惨然,骂道:“这些禽兽不如的人,连小小孩童也不放过,若是被我拿到,不把他们碎尸万段,绝不甘休!”

  黄济又道:“齐润翔身上的伤处极多,手臂上也像昨日那十八名镖师一般,有着奇怪的血洞。”

  伍定远点头道:“下手的本就是同一批人,他们先杀一十八名镖师,后杀燕陵镖局满门老小,使得手法自当如出一彻。”

  黄济道:“有些人的死因与那十八名镖师相同,有些却大大不同,下手之人绝非一人,但这些人所使的招式与用劲的法门,却大致相仿,想来应是同一门派所为。”

  伍定远重重地在桌上敲了一记,怒道:“这群人无法无天!到底为的是什么?为的是什么?”

  黄济忽道:“伍捕头,听说昨夜衙门很不平静,官差们都说在你房中见了鬼影子,可真有此事?”

  伍定远猛被点醒,恍然大悟,一时嘿嘿冷笑,说道:“这倒提醒我了,昨夜有一人闯入衙门,把我房间翻得乱七八糟,想来就是杀害燕陵镖局的同一批人。”

  黄济惊道:“照这个时辰推算,那群人才刚刚干下血案,便又跑到衙门来捣乱!这……

  这简直是太无王法了!“

  伍定远脑中灵光一闪,赫然想道,“齐润翔说东西没丢!好啊!原来这帮贼子昨晚跑到我房里,是为了搜东西来的!”

  他不怒反笑,沉声道:“好一群奸贼,我看这帮禽兽昨晚干下灭门惨案后,仍旧找不到他们所要的东西,这才疑心到我头上,跑来衙门里搜东搜西。”

  黄济倒抽一口冷气,颤声道,“世间竟有这等狂妄匪徒。”

  伍定远哼了一声,道:“这些歹徒杀人放火,定是为了什么宝贝,看来咱们若要破案,非先查出这趟镖走的是什么东西,否则便算穷年累月,也不知伊于胡底。”

  黄济听了这话,连连称是。

  伍定远细细推算,那时齐润翔拼着一口气,对他说了一句“东西没丢”,看来只要这群歹徒定会大张旗鼓,四下寻找齐伯川的下落,自己这方人马定要抢先一步,否则这案子定然没救。

  他心念一动,想道:“齐润翔那时交代遗言,要我去找什么王,什么周的,或许其中另有线索。”

  伍定远当下召集官差,吩咐众人动用所有相熟的江湖人士,只要有人查知齐伯川的下落,重重有赏,另外遇上姓王姓周的江湖人物,要格外留意。人人昼夜不分,忙得不可交开,伍定远自己坐镇衙门,汇整各方线报。

  到得第三日上,知府陆清正召见伍定远。这知府大人到任凉州不过一年,却已开革不少旧吏,为官清廉,御下却极严厉。伍定远与历任知府并不相熟,辖下又发生如此重大公案,自己却毫无斩获,心下不禁惶恐。

  进了知府书房,只见陆清正低头阅读自己送来的卷宗,里头详述燕陵镖局血案的来龙去脉,伍定远侍立一旁,过了良久,知府陆清正才抬起头来,对伍定远道:“坐下来说话。”

  伍定远躬身谢过,方一坐定,便见知府面色不善,他情知不妙,心中暗暗叫苦,果听得陆清正说道:“伍捕头,这案子发生至今,已有数日了吧!”

  伍定远硬着头皮道:“是,至今已有三日。”

  陆清正双眉一轩,说道:“怎么你这几日都在衙门里,不见你出门缉凶?你已知凶手是什么人了吗?”语气严峻,已有责怪的意思。

  伍定远道:“属下这三天都在筹画缉凶事宜,只是时机不到,不便打草惊蛇。”他不便对知府言明自己尚无头续,毫无破案把握,便以此回话。

  陆清正一听之下,登时大怒,喝道:“你身为公门中人,辖下出了三起命案,死了八十三条人命,你还说不便打草惊蛇?你怎么办事的!”

  伍定远慌忙站起,惶恐地道:“大人教训的是,属下知罪了。”

  陆清正哼了一声,说道:“你卷宗里提到劫镖,究竟这干匪徒要找的是什么东西?”

  伍定远道:“属下也不知情,想来应是非常要紧的事物。”

  陆清正哼了一声,道:“你从燕陵镖局中搜查到的东西,可已编策入库?”

  伍定远道:“是,属下已然一一登册。”

  陆清正面色稍平,微微颔首,道:“快将册子交上!”

  伍定远命人取来录本,交与知府。陆清正快速翻阅而过,问道:“所有物品都在册上么?”

  伍定远应道:“都在册上了!”

  谁知陆清正忽地怒气勃发,重重地在桌上拍了一记。

  伍定远惊道:“大人为何生这么大的气?”

  陆清正厉声道:“大胆伍定远!你贪赃枉法,私藏充公财物,该当何罪!”

  伍定远大惊失色,跪倒在地,忙道:“大人明鉴,属下向来清廉,办案公正,从不敢作有愧良心之事!”

  陆清正重重哼了一声,道:“来人,都给我抬上来了!”几名亲兵立时抬出三只大箱子,都是齐润翔送来的衣物。

  陆清正冷笑道:“这是什么?”

  伍定远额头冷汗流下,颤声道:“这是燕陵镖局送来的衣物,下官不能私用,就吩咐下属们收好。不敢有愧职守。”

  陆清正点了点头,道:“起来说话,我只是试试你。”

  伍定远诚惶诚恐的站起,只听陆清正清了清喉咙,说道:“日后只要你查获任何有关燕陵镖局的物事,都需向本官会报。”

  伍定远不敢多言,只有连声答应,躬身辞出。

  陆清正忽道:“且慢!”

  伍定远听他又有吩咐,忙停下脚步,道:“大人有何吩咐?”

  陆清正道:“你若找到齐伯川,立刻将他押来见我。”

  伍定远见他如此重视本案,竟是要亲自介入审讯,只得道:“属下遵命。”

  出了知府官邸,伍定远全身已被冷汗浸湿,历任捕头谁不巧立名目,勒索商家?只有自己从不做这种事,除非人家真心诚意的送些小玩意儿,伍定远这才敢收,想不到仍被狠狠的刮了一顿。他摸摸腰上的玉带,只感忿忿不平。

  又过了两日,案情仍无发展,知府每日派人询问案情,时加责备。伍定远深感疲困,黄济向来渊博,知他已入朝不保夕的危境,便向他建言,说道:“伍捕头,你何不到白龙寺去走一遭?”

  伍定远一拍大腿,喜道:“照啊!我怎么没想到白龙寺的止观老和尚?”

  白龙寺虽是佛寺,但寺中的住持止观出身五台山,乃是武林一脉,佛法渊深,武功修为亦是不弱,向他打探江湖之事,最是对症不过。只是止观和尚为人慈和,生性喜欢清静,伍定远不愿众多官差打扰他,便只一人孤身前往,也好表示对止观大师的敬意。
离线纱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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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5楼 发表于: 2006-07-04
第一卷 西凉风暴 第三章 救命锦囊


  到得白龙山,已是次日傍晚,只见云雾缭绕中,白龙山若隐若现,端的是幽深高远。
  伍定远事出紧急,便星夜上山,夜间山路虽然崎岖,但他身怀武功,倒也不以为意,此刻他只求早些破案,便吃再多苦也无妨。

  行至中夜,远处雷声隐隐,怕是要下雨,伍定远忙找寻躲雨之处,好容易找到棵大树,伍定远隐身树下,看着漆黑的夜空,过不多时,只听哗啦啦地雨声响起,果然下起倾盆大雨来。

  雨水落下,难免打湿衣衫,伍定远皱起眉头,心道:“唉……最近真是诸事不顺,便出个门也专遇倒楣事。”他尽量往树叶浓密处靠去,免得一会儿身上湿透,定会伤风着凉。

  正闪躲间,忽听雨声中传来阵阵啸声,此刻虽是雨声不断,但那啸声气势磅礴,丝毫没给雨声掩盖,仍是清晰可闻。

  伍定远心下大奇,侧耳倾听,那啸声当是发自白龙山深处,寻思道:“这啸声好大威力,莫非是那止观和尚半夜吞吐罡气,旷夜练功么?”他听了一阵,只觉那啸声苍凉雄壮,宛若龙吟,直似无止无歇。

  伍定远心下一惊,想道:“这啸声如此悠长,绝非止观所为,到底是谁在此长啸?”

  他过去与止观见过几面,知道这和尚虽然不弱,却决计无法达到这等境界,真不知是何方高手驾临白龙山。伍定远侧耳听了良久,只觉雨声中那长啸忽尔一高,雨夜中听来,仿佛有个落魄英雄正自慷慨悲歌,伍定远低头想像,蓦地想到燕陵镖局的满门血案,忍不住热血上涌,一时激发了满腔倔强之气,咬牙切齿间,竟似痴了。

  过了一个时辰,啸声渐低,缓缓淡去,跟着乌云褪散,雨声渐停,四下一片宁静祥和。

  伍定远恍如大梦初醒,他抬头望着满天繁星,心道:“此山名唤白龙,莫非真有神龙在此长居?”

  行到黎明,伍定远方抵白龙寺的山门,清早过访颇有失礼,他便在山门口睡了一觉,直到辰时才叩门拜见。一名小沙弥应了门,伍定远说明身分来意,小沙弥见他是朝廷命官,西凉名捕,不敢怠慢,急忙请入内堂。过了片刻,一名老僧缓缓走出,伍定远认出便是止观和尚,连忙起身相候。

  止观合十道:“伍施主,五年未见,施主仍是英俊如昔。”

  伍定远笑道:“哪儿的话,我每日公务缠身,多了好些白发,大师倒是一点也没变。”

  止观微微一笑,两人一齐坐下。

  伍定远道:“我这次前来拜访,是想向大师探些消息。不知大师可曾听闻燕陵镖局的惨案?”

  止观眉目低垂,露出怜悯神色,摇头叹道:“世人相残,何时方了?”

  伍定远心下一凛,心道:“这老和尚消息好生灵通,他人从不离寺,却知天下大事。”

  他轻咳一声,道:“这案子发生至今,已有数日之久,可恨凶手狡猾多智,至今仍然逍遥法外,在下忝为西凉捕头,实在无颜面对西凉父老。”

  止观叹道:“这怪不得你,你不必自责。”

  伍定远叹息一声,道:“这次的案子有几个重大疑点,我始终参详不出,至今未有解答。”

  止观哦地一声,道:“施主请说,老衲愿闻其详。”

  伍定远道:“这次命案中,不少趟子手身上带有值钱的银两珠宝,却好端端的留在现场,不见少了一样两样,说来大是奇怪,寻常歹徒多是贪财寡义之辈,只要见了金银财物,绝无可能置之不理。不知这凶手是何来历,怎会如此轻贱财宝?”

  止观皱眉道:“照这般看来,这帮人恐怕不是冲着财物来的,老衲猜想,这案子当属仇杀一路。”

  伍定远摇了摇头,道:“那倒不尽然。这群歹徒虽然不要珍珠宝贝,却仔细翻动镖车中的物事,这些人狂妄至极,非但把现场搜得好生凌乱,尚且搜到我房里来了。”

  止观啊地一声,甚是讶异,惊道:“搜到你房里了?这是何方狂徒,怎能如此大胆?”

  伍定远叹了口气,道:“目下我毫无线索,知府大人为此怒气勃发,看来我这捕头干不久了。”

  止观苦思片刻,问道:“到底燕陵镖局运送的是什么物事,不知伍捕头知否?”伍定远摇头道:“这我也不晓得。齐润翔口风甚紧,抵死不说。”

  止观点了点头,合十道:“看来这次燕陵走的这趟镖,定是案情关键所在。只要伍捕头找出其中端倪,这案子必然可破。”

  眼见止观三言两语间便说出重点所在,伍定远心下暗自钦佩,他点了点头,又道:“这案子到处透着怪异,燕陵镖局出事那晚,少镖头齐伯川率人杀害铁匠童三后,便即失踪,至今下落不明,想想这简直匪夷所思,齐伯川自己家里被人破门屠戮,他却有心思去杀一个毫无份量的铁匠,这不是荒谬透顶吗?”

  止观道:“也许那铁匠有什么特异之处,这也难说的很。”

  伍定远点头道:“话是这么说没错,只是齐伯川始终不现身交代案情,那是没人知晓个中来由的。现下他既是苦主,又是嫌犯,我派人到处找他,却又毫无所获。怕只怕那帮歹徒也在找他,要是给这群凶徒捷足先登,这案子可就玩完了。”

  止观叹道:“希望齐少镖头吉人天相,别再遇上这等惨事。”

  伍定远道:“大师,我先请教你一件事,你可知道齐润翔有什么仇家?”

  止观摇头道:“老衲与齐润翔施主交情平常,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人会这般对付他。”

  伍定远嗯了一声,又问道:“莫非是少林寺有什么对头,以致连累了齐润翔?”

  止观道:“少林寺势力雄强,三十年来纵横武林,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招惹他们?”

  伍定远道:“这倒说不准的,也许江湖上就有这种狂人。这次燕陵镖局有人死因诡异,死者被人用神奇武功在心脏处刺出一孔,可说诡异至极,连西凉第一把的仵作也看不出来历,可见是神秘高手所为,遇上这种一流好手,光凭‘少林寺’三个字是吓不倒的。”

  止观吃了一惊,细细追问死者伤势,心脏破损处的模样,伍定远道:“大师可是想到了什么人。”

  止观面色凝重,道:“出家人不打诳语,老衲识得出手这人,只是为了施主的安危,不能说出他的姓名,还请施主见谅。”

  伍定远奔波数日,只是希望找出线索,哪知止观和尚知情不报,可是这老和尚武功在自己之上,不能用强,便求恳道:“大师,你若不说,那便是助纣为虐,任凭这帮暴徒逍遥法外,你忍得这个心么?”

  止观摇头道:“伍施主有所不知,这人武功远在你我之上,你就算知道他的姓名,也只是饶上一条性命。”

  伍定远心下不悦,拂然道:“大师既然不愿据实以告,伍某这就告辞。”说着就站起身来。

  止观道:“伍施主,俗话说的好,公门之中好修行,江湖自有江湖理,这世间报应循环,屡试不爽,伍捕头身在公门,应当知晓这个道理才是。”

  伍定远凛然道:“在下身居捕快,职责所在,便是维护世间正义,大师同我说什么轮回报应,那是对牛弹琴了。想要我伍定远袖手旁观,等那老天爷来主持公道,那是绝无可能的!”

  止观低眉垂目,道:“近来江湖盛传,戊辰岁末之时,世间当有龙皇降世,前来处置世间纷争。到时自能还你公理正义。”

  伍定远咦地一声,问道:“什么龙皇降世?大师不妨说来听听?”

  止观道:“江湖有言‘戊辰岁终,龙皇动世,天机犹真,神鬼自在’。只要待到明年,定有高人现世,伍施主此刻不必心焦。”

  伍定远忍俊不禁,登时哈哈大笑,道:“这等荒唐之言,大师也能信得?”

  止观却不动怒,淡淡地道:“老衲言尽于此,施主可以自便了。”

  伍定远道:“此番叨扰,甚是过意不去,在下这就告辞了。”

  他面上说笑,其实心中早自盘算,暗道:“这老和尚既然知道凶手来历,我可不能善罢甘休。”当下客套几句,便离寺而去。

  行出数里,伍定远便折返白龙寺,躲在山门外,直至天色全黑,他才翻墙入寺,细细搜索可疑之处,查到厨房之时,见寺中米缸几已见底,他寻思道:“这白龙寺向来只有止观和他的两个小徒弟居住,储粮一向有余,莫非有什么不速之客前来?”

  伍定远正查看间,忽听门外有人说话,伍定远连忙伏到窗下,只听止观慈和的声音道:“慧清,怎么这个时候还不去送饭?”

  那慧清道:“师父,那个人好可怕,从来不说半句话,半夜还会做老虎叫,我不敢去。

  你要师兄去吧!“

  止观道:“乖孩子,这人以前救过师父的命,这回难得到寺里来,我们怎能不好好招待?快去吧!”

  慧清咕哝几句,不敢再说。过不多时,伍定远见到一个小沙弥提着食篮,急急的往山峰走去,他忙跟在小沙弥身后,远远的窥视。

  约莫走了半个时辰,那小沙弥停下脚来,站在一处山峰之前。伍定远抬头一看,只见那山峰陡峭无比,高耸孤立,四下更是云雾缭绕,黑夜中显得诡异无比。

  小沙弥高声叫道:“方施主,我给您送饭来了。”

  伍定远听得此言,立时想道:“方施主?他是什么人?”

  小沙弥用力的叫了两遍,峰顶上却无人答应,小沙弥也不以为异,将食篮放在地下,转身便走。伍定远仰头看着山峰,寻思道:“这人住在这等耸峭之处,武功定然高得异乎寻常,止观和尚坚忍凶手名字不说,莫非便是因为这凶手是他的朋友?”想到此处,心下更是悚然一惊。

  伍定远待小沙弥走入树林,一把将他拉住,小沙弥大惊,不知是什么人抓住了他,张口欲叫,伍定远伸手按住他的嘴巴,在他耳边低声道:“小师父别怕,我是日间过访的伍捕头,我有话要问你。”

  那小沙弥慧清见是伍定远,稍减惧意,颤抖着道:“施主……你……你找我做什么?”

  伍定远道:“峰顶上住的是什么人?”

  慧清道:“施主,我……我不能说,师父告诫过我的。”

  伍定远佯怒道:“你若是不说,便是欺骗朝廷命官,这可是要坐牢的,你怕不怕?”

  慧清果然害怕,颤抖着道:“我……我……”

  伍定远催促道:“你快说,别我啊我的。”

  那小沙弥正要开口,伍定远忽觉领子被人揪住,跟着身子凌空而起,竟被人提了起来。

  伍定远大吃一惊,正想回头,忽觉一股大力传来,将他整个人抛了出去。伍定远人在半空,心神不乱,连忙提起内力,把腰板一挺,只求稳稳落地,哪知他一提内力,便觉穴道酸麻,这才知道那人随手一抓,内力竟已透入他周身经脉。

  伍定远心下骇异,想道:“这人好了得的武功!”刹那之间,他便已远远摔出,跌了个狗吃屎。

  伍定远趴在地下,急忙偷眼看去,见一名男子背对着自己,此人身材高大,月色照耀着他的满头黑发,一时看不清年岁。慧清满脸恐惧,向那人一躬身,便慌慌张张的奔下山去。

  伍定远勉强站起身来,叫道:“你究竟是谁,可是你杀害燕陵镖局满门!”他掏出“飞天银梭”,便要往那人扔去。

  便在此时,那人忽地仰天长啸,直若龙吟,伍定远只觉耳中嗡地一声大响,霎时脑中便感晕眩,他连忙伸手掩住双耳,但那啸声如同雷震,仍是透耳而入。

  伍定远耳鼓胀痛,一时只觉恶心难过,想要举步逃走,两腿却是酸软无比,过了半晌,他实在难以忍受,猛地眼前一黑,便已昏晕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伍定远悠悠转醒,眼见天色微明,已是清晨时分。他只觉头痛欲裂,脑中发胀,待要坐起身来,忽见面前站着一个背影,正是昨晚袭击自己的那人。

  伍定远回想入山时听见的雄浑啸声,想来便是这人所发,看这人武功之高,直可说是艺盖当代,生平从所未见。他心下暗暗害怕,想道:“这人若是杀害燕陵镖局的凶手,我今日死无葬身之地。”

  心惊良久,那人却只远眺群山,不见过来加害,伍定远不禁心下起疑,那夜燕陵镖局满门遭人屠戮时,自己的住房也曾遭人侵入搜索,这人若是凶手,定会过来逼问事情,绝不会任凭自己躺在地下。暗道:“不对,这人若真是凶手,当知我是西凉捕头,何不过来逼问于我?看来此人另有来历,未必与燕陵镖局的案子有关。”

  心念于此,便感稍稍安心,他望着那人的背影,潜心思索,却又想不出西凉城有什么姓方的好手,一时只感疑惑难解。

  又过了半个时辰,那人始终面向群山,不曾回过头来,伍定远见他确实无意加害自己,已知错怪了人,心道:“这止观和尚平日布施百姓,恩泽无量,绝不会收容杀人满门的凶徒,我可得赶紧道歉,免得平白得罪了人。”

  想起自己昨夜出言恐吓慧清,心下略感歉疚,当下便咳嗽一声,站起身来,恭恭敬敬道:“晚辈乃是西凉城的捕快,姓伍名定远,昨晚打搅前辈,罪该万死,还请老前辈恕罪。”

  那人哼了一声,并不回话。

  伍定远虽不知那人来历,但见他武功高得出奇,见识定然不凡,连忙道:“晚辈这次上得白龙山,是想请止观大师相助,好查访燕陵镖局的案子。不知前辈可曾听说这桩血案?”

  伍定远见那人不置可否,好似没听到自己的说话,心想:“这人武功高绝,又住在白龙山上,定知道些什么,可得想法子套些话出来。”他大着胆子,道:“启禀前辈,这燕陵镖局前些日子先给人半路劫镖,后又给人破门屠戮,全家死得惨不堪言,但晚辈一路查访,却始终找不到破案线索,唉……实在不知如何是好,只有来找止观大师,请他来指点在下迷津了。”说着便将简略的将案情说了一遍。

  他生怕那人失去耐性,便说得快极。那人并未出言喝止,也未发问相询,只背对着伍定远,一时间也看不出喜怒。

  伍定远陈述已毕,又道:“前辈武功高强至极,实为晚辈生平仅见。不知前辈可有线索?能否指点一二?”

  此言甫毕,那人忽然仰天大笑,神态甚是狂傲。伍定远急忙捂住双耳,深怕他又要发出啸声,所幸那人只是大笑一阵,无意以笑声伤人,饶是如此,已然震得山谷隐隐作响,令人心惊不已。

  待得那人笑罢,伍定远小心问道:“前辈,凭你的武功见识,可有什么高见?”

  那人斗地转过头来,目光一扫,冷冷地说道:“凭我的武功见识?你可知道我是谁!”

  只见那人约莫五十来岁年纪,年纪虽老,但仍是眉清目秀,只是带着淡淡的愁容,举止之间更露出一骨子的执拗,伍定远一时想不起江湖上有谁是这般的长相,不知要如何回答。

  那人见伍定远答不出,淡淡地道:“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如何在这儿胡说八道,穷拍马屁?这就滚吧!”

  伍定远满脸羞惭,道:“我见前辈神功盖世,便斗胆请教,倒不知前辈来历。”

  那人挥了挥手,更不答话。伍定远正要掉头离去,忽然想起燕陵镖局满门的死状,忍不住热血上涌,一咬牙,当即跪倒在地,说道:“前辈,西凉城里现下歹徒横行,他们下手残暴,已经杀害了八十二条人命,在下身负西凉正义,却无力将这些人绳之以法!姓伍的给您跪下,求老前辈相助!”

  那人冷笑一声,忽道:“燕陵镖局是少林俗家弟子,眼下给人害了,自有一群秃驴替他报仇,你却急什么?”

  伍定远咬牙道:“江湖上你杀我,我杀你,人人只知自己的好处,什么时候把王法放在眼里了?我虽然人微言轻,也不容这些人在城里私下斗殴。”

  那人听他说得气愤填膺,忽地面露赞许,点头道:“你这人很有志气,倒和朝廷里的狗官不同,起来说话吧!”

  伍定远满脸喜色,站起身来。

  那人上下打量他几眼,问道:“你先前说有人一次杀死十八名好手,杀人手法诡异,究竟是怎么回事?”

  伍定远忙道:“死者的心脏被人刺出一个小洞,可又体外无伤,实在不知道何人下得手。”

  那人原本神态轻松,此时却“咦”的一声,细细追问伤处情状,伍定远巨细无遗的描述了一遍。

  那人听罢之后,双目精光暴现,道:“好一个卓凌昭!居然连‘剑蛊’也练成了。江湖从此多事!从此多事!”

  伍定远一愣,问道:“卓凌昭?这人是谁?”

  那人摇头道:“小子,是非之际,绝非你想得这么容易。你别一心一意地想着抓人,多看好自个儿的人头是真。”

  伍定远知道凶手武功定然高得离奇,想来自己绝非对手,当即叩首道:“凶手既然如此猖狂,晚辈斗胆,想请前辈助我一臂之力。”

  那人摇头道:“八虎横行世间已久,绝非区区一两人挡得住的,除非……除非……”

  伍定远跪下道:“请前辈不吝指点。”

  那人道:“除非能解开四句谜语,得到其中的绝世秘辛,否则还是死路一条。”

  伍定远愣道:“四句谜语?绝世秘辛?那又是什么?”

  那人道:“你记好了,‘戊辰岁终,龙皇动世,天机犹真,神鬼自在’。只要能解开这四句谜团,找出其中秘辛,那是什么也不用怕了。”

  伍定远哑然失笑道:“这不就是止观和尚说的聊斋怪谈么?原来前辈也信这等荒唐言语?”

  那人冷笑道:“荒唐?你懂什么了?这四句话的来历真给你知晓时,怕你吓得屁滚尿流!”只见他身形斗地拔起,便往山峰上纵去。

  伍定远大叫道:“前辈留步!”那人早去得远了,伍定远在峰下伫立良久,见那人不再下来,那山峰太高,伍定远无法攀爬,此时别无办法,只好悻悻然地独自下山。

  行至山腰,忽见一名老和尚站在路中,不是止观是谁?伍定远一脸尴尬,他冒昧扣问止观的徒弟,已是大大得罪止观和尚,只有陪笑道:“大师,晚辈多有得罪,请重重责罚。”

  止观却不生气,微笑道:“施主逼问和尚的徒弟,手段虽然过分了些,毕竟是为了西凉的公理奔忙,和尚岂会见责?”

  伍定远见止观不加责备,心中一宽,忙道:“我这番叨扰已是过意不去,还请大师留步。”

  止观微微一笑,手指山顶,道:“施主这次机缘巧合,居然能拜见方大侠,也算不须此行了。”

  伍定远愣道:“方大侠?便是住在山顶上的那人么?”

  止观点头道:“这位方大侠,就是二十年前名震天下的‘九州剑王’方子敬。”

  伍定远啊的一声,叫了出来,道:“难怪这么高的武功,失敬!失敬!”

  这“九州剑王”方子敬成名极早,乃是武林之中有数的大宗师,传闻剑术高绝,当世几无抗手,只是不知为何,二十年前忽然封剑归隐,从此下落不明,却没想到居然会出现此处。当年方子敬名气响亮,虽说这几年销声匿迹,但伍定远今年三十有五,出道已久,也算老江湖了,自也听过此人的名号。

  伍定远叹了口气,说道:“可惜方大侠武功虽高,却是出世之人,否则以他的武功修为,只要愿意下来淌这个混水,那真是万事不愁了。”他少年时极为仰慕此人,没料到无意间竟得以拜见,一时百感交集。

  止观呵呵一笑,说道:“施主啊施主,九州剑王是何等人物,你能见他一面,便该知足了,如何有此非分之想?”

  伍定远想起方子敬所述之言,便问道:“方大侠适才曾经提到一个人名,说是叫做‘卓凌昭’,想来此人定与本案有所关连,不知大师相识否?”

  止观面色一变,颤声道:“卓……卓凌昭,你还是知道了……”

  伍定远见他知晓,心下一喜,道:“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历?不知大师可否示下?”

  止观面露不忍之色,合十道:“施主只知尽忠职守,丝毫没有顾念到自己,老衲真是感佩万分。只是这帮人势力庞大,绝非施主所能想像。我若是说了,定然害了你。”

  伍定远急道:“倘若这人真是凶手,我岂能置身事外?念在燕陵镖局八十三条人命的份上,大师你便说吧!”

  止观叹息一声,拿出一只锦囊,说道:“若是施主日后遇上为难之事,请速拆开这只锦囊,可保性命。”他将锦囊塞在伍定远手里,又道:“方大侠很欢喜你的侠义心,特要我来指引于你,也算是咱们的一片心意。”

  伍定远见这和尚抵死不说,叹道:“说了这许多,却原来是只锦囊?大师如此不近人情,真是叫人齿冷了。”

  止观合十道:“阿弥陀佛,倒是老衲多此一举了。施主若是不要这只锦囊,我自取回便了。”

  伍定远见他神情拂然,心道:“止观和尚慈悲心肠,虽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想来也不会加害于我,我又何必得罪他呢?”他连忙拱手,歉然道:“大师莫怪,我一心想着案情,言语之间却是失礼了。”

  他虽不知这只锦囊有何妙用,但想来是止观的一番好意,便收在怀里。

  正待告辞,止观又道:“伍施主,和尚另有消息奉告。”

  伍定远心中一凛,忙道:“大师有话请说。”

  止观合十道:“阿弥陀佛,少林圣僧已然驾临凉州。”

  伍定远全身一震,心中平添一份忧愁,一份喜悦,喜的是少林高手赶抵西凉,自是为燕陵镖局之事而来,必有多番助益;愁的是少林高僧未必肯听他约束指派,如果群殴私斗起来,西凉城不知要乱成什么样子。

  伍定远呆了一阵,道:“多谢大师指点,我定会小心应付,别让事端扩大。”

  止观道:“施主好自为之,凡事小心在意,可别赔上自己的一条性命了。”

  伍定远心下虽是不以为然,但仍称谢做别。他离城已久,心悬公事,日夜不休的赶回西凉城,回到衙门时,已然华灯初上,他叫过众人询问案情,只见一众官差个个垂头丧气,想来毫无进展。一来找不到齐伯川,二来查不出下手之人,三来猜不知行凶动机,没半件事顺利。

  万般无聊中,伍定远独自到街上溜达,走到燕陵镖局附近时,只见一群街坊对着镖局议论纷纷:“这就是燕陵镖局的凶宅哪!你瞧里头阴气森森,多怕人啊!”“不知官府里那群饭桶在干什么?出了这么大事也不见他们抓人。”“是啊!成天欺侮我们这些百姓,真要遇上了狠角色哪!全成了缩头乌龟!”

  伍定远听他们加油添醋的把衙门中人臭骂一顿,浑不似前些日子对自己的恭敬崇仰,心中只觉无奈,他叹了口气,走进一旁的小酒家里,叫了两叠小菜,自饮自酌。

  他喝了一壶酒,带着三分醉意回衙门,忽然一人叫住了他:“伍捕头请留步!”

  伍定远忙回过身来,只见是个卖羊肉串的小贩。那人道:“大人,您为了凉州百姓四处奔走,说来实在可敬,外头的风言风语,请您别放在心上。”

  伍定远心下甚喜,点头道:“兄台多虑了,伍某不是这么小气的人。说来咱们衙门确实有愧百姓,却也怪不得他们。”

  那人哈哈一笑,道:“伍捕头好爽气,真教小人心仪。只是小人没别的好东西孝敬您老人家,只能烤些羊肉串,请您尝尝!”说着将肉串用油纸密密包了一大包。

  伍定远坚拒不收,那小贩不肯,大声道:“伍捕头若是不收,便是看不起小人!”伍定远见他心意甚诚,也就答应收下了。

  回到衙门,伍定远拿出油包,只觉一阵香气扑鼻,那肉串是用鲜嫩羊肉,就着酱油香料烤成,略带辛辣,味美多汁。

  伍定远心道:“老百姓还是知道我卖力办事,不枉我这几年来奔波辛苦!”

  他食指大动,撕破油纸,正要吃食,突然从油纸包里掉下一张纸条。

  伍定远心中一奇,知道有异,匆匆一看,只见纸条上写着:“今夜三更,城南马王庙,速谋良晤。齐伯川。”

  伍定远大喜若狂,齐伯川现身了,这下案情终于有所突破,他知属下无一高手,去了反而坏事,独自换上了夜行装,匆匆往城南而去。
离线纱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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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6楼 发表于: 2006-07-04
第一卷 西凉风暴 第四章 昆仑剑出血汪洋



  到得马王庙,已是三更,庙门早已破败,里头阴森森的甚是怕人,这马王庙里供奉的乃是昔日长驻西疆的马援,近十几年来官府没再拨钱修缮,竟然毁败成这幅模样。
  伍定远隐身在树丛里,先小心翼翼地在庙门外察看一周,见四周宁静,无人埋伏,这才闪身入庙。

  伍定远低声道:“齐少爷,伍某依约前来,便请现身。”他连说了两遍,却无人答腔。

  伍定远心中犯疑,暗想:“莫非那张字条是假,却是有人冒充齐伯川,想把我给引出来?”他正想退出庙门,忽然一股劲风从左侧攻来。

  伍定远心中一凛,侧身让开。黑暗中依稀见到一人双手成抓,直上直下的往自己猛攻,伍定远见那人招数凶猛,不敢怠慢,忙使出师传的拳法,一招“开门见山”,往那人中宫直击,那人出手刚猛,直向伍定远手腕袭去,伍定远伸臂挡隔,手刀便往那人腕上切去,只听啪地一声轻响,两人手臂已然相触,霎时内力相撞,都被对方的劲力震退。

  伍定远急看那人面目,却见是个虎背熊腰的好汉,黑暗中看不清形貌。

  却听那人拱手道:“伍捕头好俊的工夫,不愧是西凉第一名捕。”

  伍定远一听他声音,登时放下心来,已然将他认出,这人正是少镖头齐伯川。

  伍定远拱手道:“少镖头恁也客气了,你相让在先,又是有病在身,伍某岂会不知?”

  原来两人方才动手之时,伍定远已然察觉齐伯川的手劲有些软弱无力,伍定远素闻齐伯川武功刚猛,力道应当不只如此,是以查知他身上有病。

  两人相互凝视,经过多番变故,齐伯川瘦了一圈,满脸胡渣,衣衫破烂,看来吃了不少苦头。

  齐伯川踢开庙中杂物,坐了下来,苦笑道:“伍捕头好厉害的手段哪!你布下了天罗地网,却教我无处可去。”

  齐伯川虽然全家被人杀害,但仍是杀害童三的凶嫌,伍定远对他有些提防,当下低声道:“齐少爷,我职责在身,你多包涵。”

  齐伯川叹了口气,说道:“我不怪你,唉!怪只怪我自己,那天没听我爹爹的话,不然……不然……”

  伍定远见他眼眶发红,竟似哽咽了,不知要说些什么话来安慰他。

  齐伯川毕竟是江湖中人,只是一时伤感,便又宁定如常,他清了清喉咙,说道:“我约伍捕头出来,决无加害之意,只是要把整件案子的来龙去脉说与你听,好让伍捕头助我一臂之力。”

  伍定远奔波劳苦,为的就是破案,齐伯川此言一出,他立时精神一振,忙道:“少镖头请说!”

  只听齐伯川叹了口气,道:“此事说来话长了,绝非三言两语可尽。”

  伍定远点头道:“这我理会得。”

  黑暗中两人相望一眼,各怀心事,远远传来夜鸦悲啼,更显得气氛哀伤。

  眼见齐伯川神态忧伤,伍定远心中虽有千万个谜团待解,却又不敢胡乱发问,当下耐着性子等待。

  良久良久,齐伯川轻轻地道:“说起这事来,该从咱们接到这趟镖说起。”

  伍定远精神一振,连忙坐直了身子,专心倾听。

  齐伯川望着地下,叹息一声,说道:“两个月前,那时我们镖局做完一笔大买卖,刚送了批货上山西,终于打通了往京师的要道,家父高兴极了,说今后我们镖局可以名列天下五大镖局之一,日后生意必是越做越大,我们着实庆祝了一番。”

  这件事伍定远自也听闻,那时镖局还大摆宴席,宴请西凉父老,伍定远也曾接到帖子,只是因故未去,此时回想那时镖局的气势,对照今日的萧索,真是恍若隔世了。

  齐伯川颇见伤感,他摇了摇头,道:“只是说来奇怪,那日正午咱们宴席刚过,便有一个男子进到镖局里来,说有东西托我们送到京城。那时我们刚走通了到京师的路,听到这桩生意自是很乐意。我看那人五十来岁的年纪,面若重枣,须长及胸,举止间颇有气度,当是富贵中人,我不敢失了礼数,连忙请那人入内,问他要托什么物事。那人看了我一眼,脸上神气很是古怪,往地下摆着的三只大箱子一指,说道,‘三月之内,请贵镖局将这几只箱子护送京师,事成之后,自有重赏。’”

  伍定远心下一凛,知道案情到了关键时刻,忙坐直身子,深怕漏听了一字。

  齐伯川浑没注意伍定远的神情,迳道:“我看那三只箱子毫不起眼,便问道,‘这位爷台,敢问箱子里的东西是什么?’那人微微一笑,说道,‘没什么值钱的,不过是些平常的衣物,要送到京城的朋友家去。’我正感奇怪,世间哪有人要请镖局送这种廉价物事,莫非失心疯了?该不会是同行来消遣我们的吧?我笑道,‘咱们干的是保镖,可不是挑夫哪!爷台的东西若是如此轻松容易,随便找上几个人,自己运到北京也就是了,何必要找我们燕陵镖局?我们的酬劳可不简单啊!’”

  “那人见我神色轻蔑,也不生气,只是微微笑道,‘酬劳一节,少镖头不必替在下烦恼,只要东西能如期到抵京城,我自当奉上十万两酬金。这里是定银五万两,事成之后,自有人付你另五万两。’那人说完之后,镖局里的弟兄都惊呼起来,我哼了一声,说道,‘兄台你可别消遣我,几箱衣物,怎值得十万两银子?’那人听我质问,也不生气,伸手一挥,身边的几条大汉猛地扛出两大箱白银,弟兄们急急上前打开箱盖去看,那箱中果然是货真价实、白花花的五万两银子!”

  伍定远听到此处,忍不住“咦”了一声,那日他曾细细查过,这趟镖走的确是寻常衣物无疑,想不到居然值得上十万两的镖银,看来定是别有隐情。

  齐伯川又道:“咱们走镖的人虽然见惯金银珠宝,可是这等大数目也不是时时可见的,大伙儿都看傻眼了。谁知我爹爹猛地站起,说道,‘来人!送客!’我大吃一惊,忙道,‘爹爹!这可是笔大生意啊!咱们何必把财神爷往门外推?’”

  “我爹不理睬我,只对那人道,‘阁下看得起燕陵镖局,老夫自是感激。不过我不接这趟镖。’那人面色诧异,说道,‘齐总镖头不接这趟镖?莫非是嫌酬劳不足?’别说那人不解,大伙儿也很是纳闷,好端端的大生意送上门来,何必硬生生的推掉?我爹却有他的道理,只听他说道,‘这位朋友很面生,该是打外地来的吧!你有本领带着五万两白银奔波道上,没半点闪失,又何必要我们替你送这几箱衣物?你这镖来历不明,齐某不敢接。’”

  伍定远听了齐伯川的转述,心下也是暗赞齐润翔见识明白,此人眼光精准,无怪能雄踞西凉数十载,绝非寻常镖师可比。

  齐伯川道:“那人听我爹爹一说,双目登时一亮,笑道,‘果然姜是老的辣,瞒不过齐总镖头的眼去。这趟镖实是来历不明。’我爹听他说得直爽,登时哼地一声,道,‘既然如此,还请阁下另请高明吧!’那人笑道,‘那倒也不必。齐总镖头,还请借一步说话。’”

  “我爹明白那人有秘密相告,便和他进了书房,我也想跟着进去,谁知那人却要我把手门口,不许外人过来,我一听之下,心里很不高兴,知道他不愿我一同去听,想我齐伯川早已当家作主,何时受过这种气?但那人总算是咱们的客人,我总要忍着点,便在书房外头守着。”

  伍定远摇头叹道:“这可糟了,连少镖头也不曾与闻,咱们这案子要如何查下去?”

  齐伯川哈哈一笑,道:“这你倒不必担忧,那人和我爹谈了一个多时辰,我虽不想偷听他二人说话,但他们不停争吵,说话声时大时小,却让我听到了不少内容。”

  伍定远大喜,忙示意他说下去。

  齐伯川道:“我听我爹爹大着嗓门,问道,‘阁下既能带着十万两白银四处奔波,为何不自己送东西上京?’那人笑道,‘我自有难言之隐。’我爹见他不愿明说,立时冷笑一声,说道,‘阁下若不愿明讲,我如何敢接这趟镖!要是东西不干净,我岂不惹祸上身?’那人哈哈大笑,说道,‘我是使三刀的,你还不懂么?’说着似有衣衫破裂的声响,跟着我爹爹发了声低呼出来,我大吃一惊,以为他们俩人动起手来,正要闯入,却听我爹叫道,‘使三刀的,这…原来是你……难怪你不能进京……’”

  伍定远心痒难搔,猜不透什么叫做“使三刀”的,忙道:“到底托镖之人是什么来历,齐少爷可曾耳闻?”

  齐伯川嘿嘿一笑,道:“不瞒你说,咱们走镖之人向来有几个行规,一是即便性命不要,所托之物也绝不能遗失毁损,更甭说被人抢夺了;再一个行规,便是不能泄漏托镖之人的姓名来历。不论我是否知道此事,都不能明言转告。伍捕头,你若想知道,得靠你自个儿去猜了。”

  伍定远劝道:“如今镖局也毁了,总镖头更因此仙去,齐少爷别再拘泥,否则凶手岂不逍遥法外?”

  齐伯川摇头说道:“伍捕头,你恁也小看我齐家的男儿了!我们宁愿人头不在,也绝不能失落了‘信’这一字,眼前燕陵镖局虽然毁败,但日后未尝不能重振声威,你想劝我出卖行规,还是省省功夫吧!”

  伍定远见他雄心仍在,心下暗赞,想道,“看来这几日的磨练不是全然无功,咱们这位齐少爷长大不少。”想起齐润翔后继有人,也不算白死了,心中也感欣慰,便道:“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勉强了!齐少爷请继续说吧!”想来他知齐伯川此次邀他出来,定有什么深意,便耐心听下去,不忙逼问托镖之人的来历。

  齐伯川又道:“从我爹爹发出那声低呼之后,两人便都小心起来,说话间压低嗓门,声音更是变得又低又急,我实在听不清楚,只好悻悻走开。过了许久,我才见爹爹走出房门,我奔了上去,问道,‘怎么样,那人呢?’我爹叹道,‘他走了。’我吃了一惊,道,‘走了?咱们的生意呢?’我爹见我满脸惶急,便长长叹息一声,道,‘你放心吧,这次咱们舍命陪君子,这趟生意接下了。’我听了当然大喜过望,连连拍手,我爹爹却不发一言,嘿嘿,现在想来,却是把死神迎上了门……”

  伍定远见他心事重重,忍不住叹道:“人生祸福之际,实在难说得很。”

  齐伯川点了点头,迳自道,“自接下生意后,我爹没一日清闲,他很重视这趟镖,凡事都亲自出马,从挑选镖师,一直到安排运送路径,全都亲自来办,旁人连插个话都不行。我见他这般慎重,只希望从旁帮忙。希望分摊点功课。不过我爹不愿意我来插手,另派了其他生意给我看顾。我与他谈了几次,他也不来理我,慢慢的,我也不再去管这档子事了。”

  “一个月后,我从四川回来,忽然见到我师叔在局子里。我师叔外号‘扑天虎’,平素住在长安,不知道什么风把他吹来了,我高兴的很,晚间吃饭时才知道,这趟怪镖要请我师叔亲自出马,我想我爹真是小题大做,不过是几箱衣物,何必劳动‘扑天虎’这种成名的高手?看在十万两镖银的份上,我才把这句话按下不说。次日大小勾当安排妥当,我师叔带领各省镖局里的菁英,一共三十六人,便即出发。”

  伍定远心下一凛,想道,“原来燕陵镖局早已出过一趟镖,这我倒是不知道。”

  齐伯川道:“第二天刚巧局里也没旁的事,我邀了几个镖师出去打猎,那天气候宜人,我们追到了一群大鹿,越追越远,竟然追出了凉州的地界,几名镖师说道,反正今晚回不去了,不如一直赶到柳儿山,和我师叔碰上一面。我这师叔自小就疼爱我,他老人家难得到西凉,聚没两天却走了,未免太过可惜,我们当夜便驾马追去。”

  伍定远嗯了一声,心道:“这齐少镖头果然是少爷出身,局子里接下这么大的案子,他还有心思玩耍儿。”他不想无端得罪人,便把这话按下不说。

  齐伯川道:“那日不到午夜,我们便已赶到柳儿山,这柳儿山向来是我们镖局夜宿的地方,不论出的是什么镖,只要是往关内走,定会在柳儿山歇息。师叔他们一早出发,应比我们还早到几个时辰。但说也奇怪,是夜柳儿山黑茫茫地一片,实在不像有人露宿的模样,我和众兄弟反覆寻找叫喊,都找不到师叔他们的踪迹。”

  伍定远心下一凛,知道扑天虎押的这趟镖定然凶多吉少。

  果听齐伯川道:“找不到师叔,这下我便担心起来,料想师叔他们多半遭遇了什么事,说不定是逢上歹人劫镖,这才耽搁。虽说我师叔武功高深,区区几个强盗还为难不了他,但这趟镖来历很是奇怪,怕不能以常理计较,我便吩咐众兄弟露宿在柳儿山,明早与师叔他们碰面了再走。”

  伍定远听他处置得颇为妥当,便也点了点头。

  齐伯川道:“那夜大伙儿累了一天,很快都睡着了,我也迷迷糊糊地睡了。谁知才一入眠,就听见有马匹在山下奔驰,我们都给惊醒了,那夜月色明亮,从柳儿山望下,草原上亮得如同白昼一般,大伙儿见山下五、六匹野马在草原里跑着,只道没事,便要睡倒,我却瞧见那些马上都带着鞍子,那晚我一直心神不宁,见了这一大批无主的马儿,忽觉很不舒坦,便叫了两个兄弟陪我下山看看。”

  “说也奇怪,我们一下山,那些马儿像认得我们一样,自己奔了过来。我伸手拦住一匹白马,一看那鞍子上的标记,这不是我们镖局里养的坐骑吗?这附近除了我们以外,就只剩我师叔那批人马,我第一个念头就是师叔他们出事了!”

  伍定远虽已料到情势发展,还是忍不住吃了一惊。

  齐伯川叹了口气,道:“我知道师叔的武功高过我甚多,如果他应付不了贼人,我也没法子,就吩咐一个镖师快马赶回西凉城通报我爹,我和其他人连夜去寻找师叔他们的下落。

  我爹听了镖师的回报,自也大惊失色,尽起镖局人马,四处搜寻,嘿嘿,谁知这么一找,足足找了十天,我师叔他们却像钻到地底去一般,三十六个好手,连同三大辆镖车一同失踪。

  我们这次可灰头土脸极了,连什么人下手的都不知道。“

  伍定远心中不满,忍不住嘿地一声,道,“这么大的事情,少镖头也不知会咱们衙门一声,这不太也见外了么?”

  齐伯川摇头道,“伍捕头,咱们什么事都靠官府,何必还开什么镖局?干脆关门算了,你说是么?”

  伍定远心知如此,只得叹息一声,不再多言。

  齐伯川又道,“自从我师叔失踪以后,便有种说法传出,都说是他私吞了财货,自己逃个无影无踪。我也将信将疑,也许那些寻常衣物有什么古怪,其实是价值连城的东西。我爹听了这些风言风语,却很生气,他把大伙儿找来,吩咐道,‘你们别胡说八道,货还没有丢,好好的放在局里。’兄弟们听了都感到不可思议,不知我爹在搞什么名堂。”

  齐伯川说到这里,道:“伍捕头,人人都说你是西凉名捕,听到这儿,你可看出我爹的用意来了吗?”

  伍定远道:“齐少爷谬赞了。据我猜想,齐总镖头早知道这趟镖凶险异常,就故意派人走一趟假镖,以明敌情。等点子现了身,到时也好防范。”

  齐伯川拍手赞道:“伍捕头果然不同凡响,不过这趟假镖虽然引出点子,但究竟是什么人下手,我们却仍是一团雾水。那时我问起这趟镖的来历,我爹爹私下告诉我,其实那三大箱衣物里,只有一件东西要紧。”

  伍定远想起齐润翔的遗言,忙道:“那是什么东西?少镖头请说。”

  齐伯川摇手道:“伍捕头耐心听下去,真相自会分晓。”

  他又道:“我爹对我说道,那三大箱东西其实都是障眼法,真正的宝贝其实毫不起眼,这几日他都带在身边。我问爹爹道,‘到底是什么人这么大胆,居然敢对师叔他们下手?’我爹爹苦苦思索,也是不知。我那时毫无头绪,只好胡乱猜测,竟猜到怒苍山那帮流寇身上去。我爹面色一变,慌道,‘你不要信口开河!到时事情越弄越大!’”

  伍定远惊道:“怒苍山?那伙匪人不是十来年前就给敉平了吗?难道还在西凉一带蠢动?”

  齐伯川道:“我也是胡乱猜想,全无真凭实据,只是我听说怒苍山有个大高手退隐在凉州,就疑心到他们身上。”

  伍定远神色紧张,那怒苍山过去集结三万余人,曾经和朝廷轰轰烈烈的大战数场,如果残党流窜西凉,那可糟糕透顶。还好听齐伯川说话的意思,下手之人应该另有其人,否则案子根本不用再办下去,直接转到兵部尚书手中算了。

  齐伯川道:“我爹见敌暗我明,点子来历不明,凶狠异常,便迟迟不敢发镖,想找出个妥善法子应付。眼看客人委托的时限将届,我爹自也不愿失信于人,不得已之下,终于邀集八省分局最强的好手,合计一十八人。这些好手等闲不出门,一出手便要三千两银子使唤,你看看,五万四千两白银撒出去,咱们这般干法,这趟镖已算是赔钱买卖了。”

  伍定远沉吟道:“十八人?莫非便是死在城郊的那十八人?”

  齐伯川本在吹嘘那十八人武功如何了得,听了伍定远点破,当下神色尴尬,点了点头。

  只听他续道:“那日十八名好……硬手齐聚,我见兵强马壮,很是得意,料来便是武林高手前来劫镖,也没什么好怕的,我爹见我自信满满,便把我叫入书房,低声吩咐道,‘其实咱们这十八名好手不是拿来硬干的,照我的意思,他们只是用来诱敌之用,咱们另有计谋。’我吃了一惊,问道,‘怎么!这十八人带的东西依旧是假?爹爹跟人家约定的时限便要到了,咱们要如何把东西送到京城?’我爹道,‘点子武功实在太高,想来这十八名好手也不一定对付得来。我也不指望他们能干翻匪徒,只要他们能把点子引出凉州,到时我便会自己带着东西,独自绕过陕西,迂回进京。’”

  伍定远一拍大腿,大声赞道:“齐总镖头果然厉害,这招大是高明!”

  齐伯川摇头叹息,说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我们最后还是栽在点子的手里。”

  伍定远听得此言,不禁长叹一声,说道:“自来阴险小人总是心机百出,这也怪不得总镖头。”

  齐伯川道:“出事那天,怪事一桩接着一桩而来,当天十八名硬手才一出门,镖局里却来了两名客人,我想都到这个时候了,还能有什么客人上门?我走到厅里,正要推掉应酬,哪知我一见到那两人的面貌,忍不住便叫了起来。”

  伍定远忙问道:“这两人是谁?”

  齐伯川叹道:“第一个客人不是什么外人,却是我的师叔‘扑天虎’。”

  伍定远吃了一惊,也是大出意料之外,连忙坐直了身子,道:“你师叔不是死了么?怎地又冒出来了?”

  齐伯川苦笑道:“是啊!大伙儿见到了他,也都是讶异出声,不过这还不稀奇。那时我师叔满脸困顿,两手锁着铁炼,竟像是被人一路押解过来似的,我看了他的模样,忍不住心中犯火,抽出刀来,喝道,‘是什么人把你锁上的!好大的胆子!敢上燕陵镖局来撒野!’一旁却有人冷笑一声,我定睛一看,这才见到了第二个客人,嘿嘿,当场便把我气得七窍生烟,差点没中风了。”

  伍定远忙道:“这人又是谁?”

  齐伯川道:“这人也是个相识的,便是那老铁匠童三。”

  伍定远“啊”地一声,说道:“怎么,原来这老铁匠也牵连在其中?”

  齐伯川嘿嘿冷笑,说道:“那童三不过是替镖局打造兵器的下人,这时不知是仗了谁的势头,态度傲慢至极,他冷冷地道,‘齐少爷,你去把总镖头请出来!你师叔有几句话交代他!’我怒极反笑,抽出刀来,架在那老铁匠的脖子上,骂道,‘老匹夫,你可是活得不耐烦了?敢来我这里指东道西?’那童三却不慌张,只把眼来瞅我,满脸的不在乎,我心里犯火,正想一刀结果,我师叔却慌忙道,‘伯川快快住手,快请你爹出来,千万别伤了这人。

  ‘“

  “我这人虽然卤莽,但也不是滥杀无辜的疯子,这时听我师叔这样说,知道情况有异,只好放脱了童三,赶紧命人通报我爹,我爹一听到消息,匆匆忙忙地走了出来。我师叔见了我爹出来,自己先苦笑一阵,说道,‘师兄,我是来传话的。’我爹见他被人锁着,很是愤怒,不待他说话,立时便抽出腰刀,一下子就砍断了铁炼。”

  “我师叔平日何等威风,江湖上人称‘扑天虎’,这时却……却像头病猫似的,他手上的铁炼给我爹斩断,脸上的神情却反而更畏缩,不住的往童三看去。我那时很是愤怒,大声道,‘师叔!你在搞什么?到底有什么好怕的!’我那时很是生气,不过我爹毕竟是老江湖,他已然看透师叔来的用意,居然笑了一笑,对童三说道,‘我这个师弟有劳你一路照顾了,阁下有什么话交代,不妨直接明说吧!’”

  齐伯川语音发颤,显然要说到正题上,伍定远虽然暗暗心惊,却也不敢打岔,只是专心聆听。

  齐伯川道,“那童三抬头仰天,正眼也不看我爹一眼,冷冷地道,‘上头有令下来,要总镖头自己识相点,早些把东西交出来,可以饶你全家不死。’我像是听到天下最可笑的笑话,登时哈哈大笑,不过我爹和我师叔却没笑,不只他们二人没笑,厅上其他人也安安静静的,倒似我是个傻瓜一般。”

  “我爹嘿地一声,一本正经地道,‘阁下到底是什么人,凭什么要我交出东西来?’童三却毫不理睬,冷冷地道,‘我没有这许多废话陪你,你交是不交?’口气恶劣至极,我爹摇头道,‘我这个镖局也有几十年光景了,还没有人敢胆在我这里闹事,阁下一昧要我交出东西,却是要老夫交什么东西出来?若不留下名号,又要我如何对托镖之人交代?’童三道,‘那是你的事,不是我的事,我再问你一句,你交是不交?’语气狂傲之至。”

  “我爹还没回答,我已经怒不可抑,大吼一声,‘老狗!’当场拔刀冲向童三,对着他脑门砍了下去,说时迟,那时快,忽然一道白光射进屋来,师叔忽地大叫,‘伯川退开!’跟着往我身上扑来,我听得师叔一声闷哼,软倒在我身上,鲜血泊泊流了出来。我爹连忙奔来,扶住我师叔,只见他背上插了一柄小小的短剑,已然救不活了。童三在一旁道,‘想清楚了,若不交出东西,这就是第一个榜样。’我爹将师叔轻轻放在地下,猛地拔刀,眼中露出痛恨至极的眼色,童三却浑不在意,冷冷地看着我爹。”

  伍定远一愣,他自己是暗器名家,一手“飞天银梭”傲视西凉,但却想不起有什么暗器竟能如此霸道,连“扑天虎”这种好手也难以防备。

  “那时我抱着师叔,眼见他不成了,想起他从小对我的好处,心里真是痛,又听见童三在那里冷言冷语,实在无法忍耐,当下我暴吼一声,抽出刀来,就要找童三拼命,这时忽然有人拉住我的脚,我回头一看,却是我那将死的师叔。我流泪道,‘师叔,看我为你报仇!

  ‘师叔却摇摇头,轻轻地道,’没用的,斗不过他们的,我们……我们认输。‘说罢,头一歪,竟然便死了。“

  “童三见我们愣在当场,只淡淡地道,‘总镖头,今晚子时之前,你把东西送到我铁铺里来,可以饶你全家不死,你好自为之。’我怒火填膺,正要拔刀,忽然门口两名镖师慢慢软倒,胸口各插着一只飞剑。我见那飞剑来势如此之快,心中一寒,也不怕人笑话,唉……

  两腿居然一阵酸软,竟眼睁睁看着童三走了出去。“

  “我爹脸色铁青,还没决定追是不追,忽然听到屋顶上脚步声细碎,这才晓得童三竟有大批高手随行。我看着爹爹,他的脸色极是难看,也是站不稳了,唉……说来不能怪我们,想咱燕陵镖局在江湖上行走,何时被人这样作践?那真是咱们生平头一回这样委屈。”

  伍定远叹了口气,这燕陵镖局确实称霸西凉多年,从不曾给人作弄戏侮,哪知竟会给一个不会武功的老铁匠出言侮辱,想来他们心里的郁闷,定是难以宣泄。

  齐伯川道,“我扶着爹爹进到书房,问道,‘爹爹啊!到底该怎么办?’我爹闭目养神,过了良久,才回答我,‘你爹爹人可以死,燕陵镖局可以散,但名声却决计不能坏。咱们在江湖上混,靠得是’信义‘这两个字,至死都不能改。’他说罢,脸上忽然红润起来,大声道,‘好贼子!当我齐润翔好欺负吗?伯川!咱们这就向少林本院求援!’”

  伍定远点头道:“是啊!齐老板出身少林,只要请得少林圣僧驾临西凉,还有什么好怕的!”

  齐伯川苦笑道:“俗话说得好,远水救不了近火,咱们有位师叔祖在灵州本能寺挂单,离西凉不过两日的路程,但就算师叔祖他老人家讲究义气,马不停蹄的赶来西凉,等到了西凉城,只怕也过了当夜子时,什么也来不及了。”

  伍定远点头道:“这批凶徒好不奸诈,想来他们已算定此节,这才定下子时之约。”

  齐伯川点了点头,道:“待到那日下午,又是一件惨案传来,我们派出去的十八名好手又给人杀了,点子杀人后也不掩尸灭迹,还将咱们镖旗倒插在地,存心挑衅,看来真要干上啦!到得我爹看过送回来的尸首,眼见点子的武功高得难以置信,脸色更是难看得紧,知道原本的如意算盘全然落空了。”

  伍定远回想那日十八名镖师被杀的惨状,心中仍是一阵惊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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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伯川又道:“我爹见童三订下的时限就要到了,咱们师叔祖一时又赶不到西凉,恐怕局面是凶多吉少了,便对我说道,‘咱们若不把东西交出去,只怕这群匪徒真会杀害我齐家满门,孩子,你怕不怕?’我哈哈大笑,说道,‘白天那几只飞剑很是厉害,但我齐伯川是何等人?岂是被人家吓大的?’”
  “我爹听我这么一说,很是高兴,他摸摸我的头,微微地笑着,说道,‘孩子,你以后一个人在江湖上打滚,也要这么坚强才行啊!’我听我爹这么说,大吃一惊,急忙问道,‘爹爹怎么这般说话?’我爹笑了笑,但我看得出来他是强装出来的,他苦笑良久,忽地道,‘好孩子,爹爹要你立刻离开西凉!’”

  说到这里,齐伯川实在忍耐不住,登时潸然泪下,哽咽道:“此刻回想起来,我爹真是爱我,他决意一死,却要我独自逃走……”

  伍定远心下侧然,看来齐润翔有意把自己性命拼掉,却不忍爱子送命,这才出此下策。

  他轻叹一声,说道:“父母爱子之心,那是天性使然,齐少爷你务必自重,千万别辜负总镖头的一片心啊!”

  伍定远想到齐润翔死前的惨状,心中一阵难过,便伸出手去,轻轻握住齐伯川的手掌。

  齐伯川望着伍定远的双眸,一时肩头轻轻颤抖,似乎甚是感动。

  过了半晌,齐伯川缓缓将手抽了出来,叹道:“那时的我血气方刚,哪想这么多,我一听爹爹要我独自逃走,很是生气,我好好的男儿汉,怎能扔下大家不管?再说我娘一个女人家,以后没了我这个儿子,又要她如何过日?我发了好大的脾气,除非我爹把真相说明白,究竟是什么人劫镖杀人,否则我决计不走,我爹爹被我逼急了,只说了三个字,‘卓凌昭’。”

  伍定远全身一震,颤声道:“我……我曾听人说过这个名字,到底这人是什么来历?”

  齐伯川脸上露出痛恨至极的神情,说道:“‘昆仑剑出血汪洋,千里直驱黄河黄’,这两句话伍捕头听人说过吧?”

  伍定远惊道:“此人是昆仑山的掌门?”

  齐伯川呸了一声,说道:“玄门大派,禽兽不如。我一听是昆仑山下的手,只气炸了胸膛,伍兄,我们可是堂堂少林寺弟子,区区昆仑山,想我嵩山少林寺还没放在眼里,若非如此,昆仑山的人为何不直接同我们朝相,又何必托童三那老王八来啰唆?说来说去,还不是怕了我们?当晚我就决定大杀一场,好出胸中恶气。”

  伍定远沉吟片刻,道:“所以你找上了铁匠童三?他也是昆仑山的人?”

  齐伯川脸上露出狰狞的表情,恨恨地道:“他奶奶的,说起这老王八,我就一肚子气,恨不得再砍他两刀!”

  伍定远一怔,奇道:“此人不过是个老铁匠,齐少爷怎地如此恨他?”

  齐伯川骂道:“真他*的小人得志!这老匹夫不过是个小人物,平日还跟咱们做些买卖,也不知镖局里的弟兄怎么得罪他了,这老小子居然出卖了我们,把镖局平日的大小勾当全告诉昆仑山,更可恨的是,这家伙竟然如此不知进退,也不想想,若非昆仑山的人不愿露脸,哪轮得到他来指东道西?要是这老小子日间给我客客气气的,我也不会找他麻烦。嘿嘿,可惜他狐假虎威,不只公然辱我父亲,还践踏我燕陵镖局的名声,我若不杀他,难泄我心头之恨!”

  伍定远皱眉道:“所以你亲自下手,连夜就把他杀了?”

  齐伯川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嘿嘿笑道:“那日下午,我爹爹硬要我离开西凉,还找了几个弟兄陪我走。我不忍让我爹爹担心,便假意离去,其实只是躲在城郊,等到午夜子时,咱齐少爷便要找几个昆仑王八蛋杀了出气,看他们又能拿我怎样?我那几个弟兄听了我的主意,都是高声叫好,就等着夜间过去下手。”

  伍定远实在不以为然,心道:“这齐伯川做事太也冲动好胜,大敌当前,哪能这么胡来?”但这话不便明说,只有苦苦忍住。

  齐伯川又道:“那夜不过戌牌时候,我找了几个弟兄,便到铁铺去找这老混蛋,他还是那一幅神气模样,夸我懂事,想通了道理。我那时笑了笑,他奶奶的,就这么一下子,把刀子架在这王八蛋的脖子上,笑着问他,‘老乌龟,东西没有,刀子倒有一把,你是要死要活?’哪知这个老家伙居然还摆出那幅神气德行,对我说道,‘齐少爷,我劝你乖乖把东西交出来,别害死你全家人。’我大吼一声,他居然不把我当作一回事,还在那里唠唠叨叨、说东说西,他奶奶的,惹火了老子,便这么一刀给他,看他还神气个什么劲哪!”

  伍定远见他神色凶狠,不由叹了口气,摇头道:“这童三虽然为虎作伥,但也罪不致死,齐少爷,这可是你的不是了。”

  齐伯川冷笑道:“伍捕头,你要有本领,不妨马上拿我回去。”

  伍定远哼了一声,并不回话,一来齐伯川武功精强,伍定远并无胜他的把握,二来案情尚未水落石出,不便和他破脸,当下淡淡的道:“齐少爷找伍某出来,大概不是要打架的吧!”

  齐伯川嘿嘿一笑,道:“我与伍捕头无冤无仇,只要你不碍着我报仇,一切都好谈。”

  两人默默对望,一时无语。

  过了良久,齐伯川又道:“我杀了童三之后,把他的脑袋挂在梁上,存心给昆仑山来个下马威,要他们知道燕陵镖局不是好惹的,干完事之后,我便带着兄弟们回到镖局,谁知大伙儿才走进内堂,就觉得有些不对,怎么镖局里守夜的兄弟全不见了,我很是紧张,抽出家伙,在局里搜寻,哪知道……哪知道我一走进内堂,就见到一群禽兽,他们身穿白袍,手提长剑,正在屠杀我们局里的男女老少。他奶奶的,伍捕头,为何我会说是屠杀呢?嘿!说来惭愧,我们镖局竟然没有丝毫还手的余地。”

  齐伯川说到这里,反而平静异常,不似先前激动的模样,伍定远心下暗暗佩服。

  齐伯川轻轻叹了一口气,道:“那时我猛一看,我家的几个女眷,竟都给禽兽奸辱了,我大吃一惊,想不到堂堂的玄门正宗,竟会干出这种下三滥的行径,那时我爹给他们伤得不成人形,显然是在逼问什么事情,我娘好像很害怕,缩在墙角哭泣。我那时也不恐惧,也不愤怒,只是觉得奇怪,怎么世界会颠倒来玩了呢?这里是大名鼎鼎的燕陵镖局啊!我暴喝一声,拔出大刀,奋力往那群人砍去,有一个人用剑挡住我砍去的那刀,刀剑相交,猛地我的胸口一痛,跟着破了一个孔,你看!”

  齐伯川解开衣服,果然他左胸扎着绷带,隐约可见一个小孔。

  伍定远想起“九州剑王”方子敬说的几句话,忍不住颤声道:“这……这就是‘剑蛊’吗?”看来那十八名镖师,便是死在这凌厉绝伦的“剑蛊”之下,想来齐伯川功力较深,不然阴劲直穿心脏,必定当场暴毙。

  齐伯川摇头道:“我管它是‘剑蛊’,还是什么狗屁,反正那时只想大杀一场,死也好,活也罢,老子全都不在乎。我爹见我回来,忽然大叫一声,他明明伤得很重,却不知道从哪生出一鼓力气,猛地跳了起来,往我身上一推,连连叫道,‘快走!快走!’我当然不肯,仍然举刀乱劈,那些人并不想杀我,大概要把我擒住,用来要胁我爹爹,我与几个弟兄虽然拼命抵挡,但那些人武功实在高明,几招过后,我身上就已挂彩,几个弟兄们更是……唉……我见平日的好弟兄片刻间尸横就地,心里又惊又怒,不知该打还是该逃,我尚未打定主意,一个面目肿胖的家伙跳到面前,向我笑道,‘你就是齐家的少爷,今夜我做了你的便宜老子,你娘老是老了点,还是挺有味的。’”

  伍定远听齐伯川毫不保留的转述凶手之言,颇感不自在,低声说道:“齐少爷,你看开些,日子还是要过下去,别一直把这些伤心事记在心上。”

  齐伯川面无表情,像是没听到伍定远的话,怔怔地道:“那时我气得吐血,只想冲上前去乱杀,可是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大叫,‘报仇!我要报仇!’,这下子我就清醒多了,我开始往大门退去,那些人想阻拦我,都给我用拼命的招式挡开了,哪晓得那胖子实在卑鄙,居然从我背后偷袭,重重在我背心上打了一掌。这掌打得我眼冒金星,什么都看不见了。我身子一软,就要倒下,心想一切都完了,我也要死了,这满门的仇恨谁来报?忽然背后传来一个慈祥的声音,说道,‘孩子,别怕。’我心想这当口还有谁来救我?那声音很祥和,好像是天上神明说话的声音,我一听之下,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身子往后便倒,跟着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伍定远想起齐润翔曾向少林寺求援,便问道:“是少林寺的大师救了你么?”

  齐伯川点了点头,道:“那日下午,咱师叔祖接到飞鸽传书,他念及咱们情势危急,连马也不骑了,便连夜施展轻功,独自赶来。若非如此,我这条性命早也没了。”

  伍定远叹息一声,一日之间,燕陵镖局先被人杀了十八名镖师,后又满门遭人屠戮,实在是惨不忍睹,这堂堂的西凉第一大镖局,想不到落得如此下稍。两人一时静默无语,都是满怀心事。

  过了片刻,伍定远问道:“你逃得性命后,便一直和少林的大师父们在一块吗?”

  齐伯川叹道:“是啊!不然怎么逃得过大批人马的追捕?衙门找我,昆仑山更是要我,哼!我这条命还真的值钱的很哪!”

  伍定远劝道:“齐少爷务请自重,你的性命是少林大师千均一发之际救出来的,当然贵重了。”

  齐伯川哈哈大笑,声音却满是悲痛,两行眼泪更流了下来。

  伍定远道:“少镖头,伍某虽然不才,但也会竭心尽力,为你家满门老小伸张公道!”

  齐伯川嘿地一声,道:“伍捕头快人快语,就盼你别忘了今日之言!”

  伍定远听得这话语带讽刺,知道自己尚未为人所信,他转过话头,问道:“昆仑山的人马几番出手,该当拿到他们要的东西吧?”

  齐伯川双目一亮,嘿嘿一笑,说道:“这倒没有,他们还是白忙了一场。”

  伍定远奇道:“他们连着三次出手,都没有拿到东西,那东西到底在谁手上?”

  齐伯川脸上神色诡异,说道:“这倒要请伍捕头猜上一猜了。”

  伍定远道:“莫非在齐少爷手上?”

  齐伯川摇头道:“若是在我手上,我还留在西凉做什么?”

  伍定远急道:“齐少爷别卖关子了,爽爽快快的说出来吧!”

  齐伯川伸手指着伍定远,道:“东西就在你手上!”

  伍定远大吃一惊,随即笑道:“齐少爷,都什么关头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齐伯川面色严肃,沉声道:“伍捕头,那天你离开镖局后,我爹曾送了几样东西倒衙门去,你可还记得?”

  伍定远心中一凛,登时想起齐润翔送来的三只箱子,自己曾拣了条衣带,其余物事都被知府充公了。他颤声道:“莫非……莫非就是那几只箱子?这……这从何说起?”

  齐伯川道:“伍捕头,我爹怕了昆仑山的高手,知道他们早晚会闯入镖局劫镖,就偷偷地派人把东西送到衙门,托你的手保管,等风浪过去后再找人取回。我也是事后才知道这件事的。”

  伍定远面露歉色,说道:“那几只箱子现下都给知府大人没收了,这可难办了。”

  齐伯川摇头道:“伍捕头,你看看你自己的腰上。”

  伍定远低头望去,只见腰上好端端的系着齐润翔送来的玉带。

  齐伯川森然道:“伍捕头,这条玉带就是这趟十万两的重镖,也就是昆仑山三次出手不得的宝贝。这个秘密,天下就你我二人知道而已。”

  伍定远颤抖着双手,解下玉带,只见玉带的缝工甚是精细,上头镶着一块古玉,那日属下一时兴起,要自己穿戴上,想不到竟有如此重大的来历。

  齐伯川道:“伍捕头,我现下在外逃亡,多有不便,这东西就有劳你了。”

  伍定远定了定神,说道:“齐少爷,这条玉带到底有什么古怪,还请你言明。”

  齐伯川缓缓地道:“这条玉带非同小可,关系天下气运,你……你……”

  齐伯川说到这里,身子突然一颤,伍定远忙道:“齐少爷你说明白点,这玉带究竟是什么来历?怎会关系天下气运?”

  齐伯川没有回话,嘴角流出鲜血,霎时面色已成惨白。

  伍定远大惊失色,连忙往他身子看去,只见齐伯川背后插着一柄飞剑,适才他说话之间,稍不留神,竟被人下手暗算!

  伍定远又惊又怒,正要朝门外追出,却见齐伯川身子缓缓向后软倒,伍定远急忙奔了回来,将他抱在怀里,便要替他治伤,只是短剑入肉甚深,直没至柄,恐怕没得救了。

  伍定远心下悲痛,不知如何是好,只捏住了伤口,但鲜血仍从剑刃缝隙处涌了出来,转眼便染红了两人的衣衫。

  齐伯川靠在伍定远怀里,他睁着双眼,脸上满是疑惑,问道:“我……我也要死了吗?

  就这样……就这样死了吗?“

  伍定远见他脸色发白,全身颤抖不止,眼看是不成了,当下紧紧抱住了他,垂泪道:“齐少爷放心,我伍定远在此,你绝不会死的!”

  齐伯川干笑一声,猛地抓住伍定远的双手,道:“是啊!我怎么会死?如果我死了,这世上还有天理吗?还有王法吗?伍捕头你说啊,是不是呢?”

  伍定远见他命在旦夕,心下痛楚,点头道:“是…老天有眼,齐少爷你不会死的……”

  泪水却忍不住流了下来。

  齐伯川听了这话,脸上露出高兴的神色,他喘气道:“你说的对,我不会死的……我还要替我爹娘报仇,我要重振燕陵镖局,我要杀光昆仑山满门老小,老天爷有眼,照顾好人,我…我不会死…我一定不会死……”

  他声音越来越低,终至细不可闻。

  可怜他满心仇恨,可怜他满腔热血,但最后,他终究逃不过命运的捉弄。

  他还是死了。

  可怜齐家满门,竟连最后一个遗孤也不能保住!

  伍定远心下痛楚,眼泪不禁流了下来。短短几个时辰,他已把齐伯川当成是知交好友一般,对他的身世遭遇甚是怜悯,谁知他还是死了,带着满身的血海深仇死了!

  这世上还有天理吗?

  伍定远大吼一声,掏出“飞天银梭”,当即冲出马王庙,朗声喝道:“大胆贼子,放我西凉伍定远在此,还敢逞凶杀人!快快给我滚出来!”

  伍定远说到此处,忽听到背后有人轻笑一声,他大怒之下,回头望去,月色中只见十余名身着白袍之人,站在庙顶上,个个面目阴沈。

  伍定远倒退了两步,执起飞天银梭,暍道:“来者何人,速速报上名来!”

  那十余人静默无声,黑夜中只见他们的眸子灿然生光。

  伍定远哼了一声,道:“杀人偿命,你们碰到我伍定远,算是倒楣!”他明知这些人武功高强,但形势禁格,只有一拼,手上用力,飞天银梭激飞而出,往那群白袍客射去。

  却听“当”的一声,其中一人举剑震开银梭。伍定远虎口发麻,倒退了一步。

  那十余名白袍客纵下檐来,站在院中,隐隐对伍定远成合围之势。一名高瘦的白袍客嘶哑着嗓子道:“伍捕头,把东西交出来,我们可以留下你的性命。”说话间,一众白袍客缓缓向伍定远行近。

  伍定远心下暗暗忌惮,四处寻找逃生之路,一名白袍客冷笑道:“想逃?没那么简单吧!”

  伍定远朝说话人望去,只见他生得异常矮胖,想起齐伯川死前曾说过一名最为卑鄙的歹徒,看来就是此人。

  那矮胖之人狞笑道:“他奶奶的,有什么好看?”身形一闪,便往伍定远欺来。他身形虽痴肥,但脚上步法却灵动至极。

  伍定远见避无可避,双手一扬,飞天银梭对着那矮肥胖子激射而出,胖子侧身避开,骂道:“死小子!连你祖宗也敢伤?”

  伍定远不待招式用老,两手一招,那银梭又向胖子后脑飞来。胖子难以闪躲,只有着地滚开。伍定远大吼一声:“齐少镖头!看我为你报仇!”银梭竟似活了一般,一招“飞星坠地”,对着胖子脑门疾攻而下。

  忽听“当”地一声,那胖子猛地拔出配剑,挡开了飞天银梭,他站起身来,急舞长剑,招招紧急,攻向伍定远。他一剑在手,竟如换了个人似的,剑法凌厉无比。伍定远的银梭逐渐施展不开,两人兵器每次相碰,都震得他虎口发麻。旁观的一名白袍客见这胖子十余招已过,仍未拾夺下伍定远,说道:“刘三你退开,让我来。”

  那人身形一幌,跟着双指伸出,居然轻轻巧巧地拿住“飞天银梭”,伍定远大骇,知道那人武功远胜自己,正彷徨间,那人已然举掌拍来。伍定远见这掌内力深厚,不敢硬接,只有向后急跃相避。

  那人阴恻恻地道:“伍捕头,你是公门中人,我们不想杀你,不过你得留下东西,否则,哼!这齐伯川就是你的榜样!”口气极尽恐吓。

  那胖子刘三接口道:“嘻!嘻!老子那晚享尽艳福,从齐老头的老婆开始,他奶奶的一路玩到他老头子的小妾丫嬛,这老头还真硬气哪!叫的呼天喊地的,居然还不肯招出东西下落,害得我们累了一夜!哈哈!哈哈!”其他几名白袍客跟着淫笑起来。

  伍定远目眦欲裂,气得胸膛快炸开了,他识得最凶残的黑道中人,也不过杀人越货,这般公然淫人妻女的兽行,居然还能洋洋得意的夸口?

  伍定远看着那胖子丑恶的肿脸,淫邪的奸笑,想起齐氏父子生前也是响叮当的好汉,竟被这种禽兽害死,妻女惨遭玷辱,若不能手刃此人,自己还配再做这西凉捕头吗?

  伍定远大叫一声,赤手空拳冲向那胖子。那胖子正自得意洋洋地淫笑,那料到伍定远不要命的冲来,竟被他一拳击在鼻梁上,那胖子登时鼻血长流,他一怒之下,拔出长剑,对着伍定远脑袋猛劈下来。伍定远大怒之下,失了防备,眼见这西凉名捕的一颗脑袋便要被劈成两半,脑浆四溢,死于非命。

  伍定远自知死期已到,心中既悲且恨,只恨自己学武不精,竟要死在这种小人手中。那胖子脸上露出兴奋喜悦的残忍神情,这剑是收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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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西凉风暴 第五章 死与降
  伍定远命在旦夕,心中悲愤难言,登时仰天狂叫,那胖子手上一缓,淫笑道:“不过砍个脑袋而已,你大呼小叫什么?我又没逼奸你亲妹子?”说着手上加劲,长剑直劈而下。

  便在此时,忽然一个矮小的身影飞入场中,挡在伍定远面前,这身影来得又急又快,场中众人都是为之一愣。

  “阿弥陀佛!”

  一声慈和的佛号响起,只见那胖子肥大的身躯冲天飞起,手上长剑断成数截,胖子口中鲜血直喷,胖大的身躯向那班白袍客飞去,一名高瘦的白袍客伸出双掌,接过了胖子。但来势劲急,那白袍客身子不由得向后一晃。

  伍定远死里逃生,他张大了嘴,转头望去,只见一名面目慈和、身形矮小的老僧,正站在自己身侧,更后头站着几名壮年僧侣,或持戒刀,或执法杖,人人口宣佛号,语声肃穆悲戚。

  伍定远想起齐伯川死前曾说少林高僧已在西凉,看来便是这几位师父了。

  那矮小老僧无视强敌环伺,迳自走了过来,道:“你就是伍捕头么?”

  伍定远连忙点头,那老僧道:“伯川呢?这孩子匆匆留书在桌上,说是要到马王庙,怎么这会儿没见到人?”这老僧不知齐伯川已死,仍在伸头探看,四下寻找他的身影。

  伍定远大悲,霎时跪倒在地,手指那群白袍客,大哭道:“都怪我保护无力,少镖头死在这群贼人手里了!”

  那老僧惊道:“什么?连伯川也……怎么会……这……”他虽然佛法渊深,此时也是激动不能自已,众怪客却只嘿嘿冷笑,神态傲慢之至,丝毫没把他们几人放在眼里。

  那老僧托起伍定远,悲声道:“几位施主好很的心肠,连齐家最后的血脉也不放过!如此凶狠残忍,还把我嵩山少林寺放在眼里吗?”跟着一声清啸,大声道:“众弟子抄兵器!

  降魔护法,更待何时?“少林僧众心中悲愤,大喊一声,冲向那群白袍客。

  众白袍客见众少林寺僧侣如同拼命,纷纷跃上屋檐,人人身法轻盈,来者竟都是一流好手。一名高瘦的汉子待众人已走,这才纵身跃起,显是领头之人。

  眼看高瘦汉子已站上了屋檐,便要飘身远去,忽然那老僧提气一纵,身影飞扑,后发先至,转眼间便已来到那人身后三尺,只听他沉声道:“下去!”一股排山倒海的掌力扑出,便向那人推去,那人双掌一并,嘿地一声,硬生生地接下那老僧刚猛的一掌,只听砰地一声响,那人立足不定,登时坠下屋檐。

  众白袍客见首领失陷,立时奔回,团团护卫住那首领。

  那老僧怒目望着那首领模样的人,厉声道:“你们昆仑山好辣的手!‘剑影’钱凌异,叫你们掌门人来见我!”

  那首领钱凌异见老僧认出自己,脸上登时变色,忍不住哼了一声。

  那老僧不再说话,当下气凝丹田,一掌劈出,真力笼罩钱凌异身周。钱凌异不敢硬接灵音掌力,不住游走。伍定远见那老僧虽然老迈,但身手矫健,竟是不输少年,一时间已逼得钱凌异难以招架,连连后退。

  这老僧虽是大占上风,但那厢少林弟子却连连遇险。众僧武艺与白袍客相当,只是人数仅五六人,远远不及白袍客的人多势众,只靠众人含悲拼命,才与白袍客勉强战成平手。伍定远怕少林僧众失利,便也跃下场中,加入战团,与白袍客激斗起来。

  十余招过后,那老僧见弟子们大落下风,恐怕时候一长,多人便要当场重伤,他知久战不利,便欲速速击毙领头的“剑影”钱凌异,以解众人之危。

  心念于此,那老僧便深深吸了口气,跟着双掌一并,缓缓推出,正是他的成名绝技,“大悲降魔杵”,化杵法为掌法,一股降妖除魔的佛门真气汹涌而至。

  钱凌异只觉一股排山倒海的大力袭来,罩住四面八方,难以动弹,眼看避无可避,当即拼起全身功力,便要硬接那老僧一掌,此时一名白袍客见那老僧掌力太强,怕钱凌异承受不起,当下也是两掌推出,一同抵挡少林神僧的深厚掌力。

  只听一声大响,三人掌力相接,那老僧身体微微一晃,钱凌异退出了四五步,另一人却口喷鲜血,这人适才曾以两指夹下伍定远的“飞天银梭”,武功也颇高强,哪知掌力硬拼之下,便已相形见拙。

  两旁少林弟子见师祖占了上风,连忙抢上前来,举起兵刃,便朝那两人身上挥落。

  钱凌异冷笑道:“捡便宜吗?”他手按剑柄,咻的一声,长剑登时出鞘。

  那老僧大惊,忙道:“大家快退开!”

  但那钱凌异剑势太快,那老僧虽然出言提醒,仍是迟了一步,只听众弟子大叫一声,转瞬之间,纷纷中剑倒下。

  钱凌异哈哈大笑,道:“师父厉害,徒弟脓包,少林寺这般大的名头,也不过如此而已。”说着飞身跃起,纵上了屋檐。

  伍定远见钱凌异剑法怪异,心下骇然,抬头望去,那钱凌异兀自站在屋檐上,神情傲然,月夜中只见他手中剑刃好似透明,看来诡异无比。

  那老僧颤声道:“好一个‘剑影’!好狠的昆仑山!”

  众人正待要追,钱凌异早率人去远了。伍定远忙扶起众人,包扎伤势。灵音叹了口气,这一役少林弟子人人受伤,却留不下一名白袍客,可说是大败亏输。总算没人被杀害,已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伍定远见众人已走,向那老僧拱手道:“大师功力非凡,不知法名如何称呼?”

  那老僧道:“老衲灵音。”

  伍定远啊地一声,忙道:“原来是少林寺戒律院首座驾临,失敬,失敬。”

  少林寺中高手如云,向有所谓“四大金刚”,这戒律院首座灵音就是其中之一,与方丈灵智、罗汉堂首座灵定、塔林守护灵真等三人合称‘智定音真’。其他灵字辈的高僧,尚有四、五十人,但以“四大金刚”武功最高,修为亦最深。江湖上有句故老相传的歌谣:“达摩院中三宝圣,罗汉堂前四金刚”,说的便是少林寺中这几名僧人,这灵音既是少林金刚之一,武功自是了得,伍定远适才见他出手,果然功力非凡,心中更增敬意。

  灵音虽然佛法渊深,但当此大变,也是伤心悔恨,垂泪道:“伯川啊伯川!这孩子可是齐家最后的一点血脉……都怪老衲疏于防范,竟叫他又遭了毒手…”

  伍定远心下难受,正要出言慰解,忽然马蹄之声大作,数十骑急急奔向马王庙,众僧见强敌甫退,哪知又有人过来,连忙抄起兵刃,便要上前御敌。

  伍定远极目眺望,只见来人身穿官差服饰,他心下一宽,向灵音道:“这些人是我的手下,不打紧。”众僧闻言,都是松了口气。

  伍定远挥手叫道:“我是伍捕头,你们快快过来。”

  人群中传出老李的声音:“伍捕头,太好了,你老人家果然在这儿。”

  众官差急急下马,走向伍定远等人,伍定远吩咐道:“这几位是少林寺的师父,你们快扶大师们去歇息。”

  众官差听了伍定远的交代,只是答应一声,但脚下却是一动不动。

  伍定远心下奇怪,不禁“咦”了一声,他自任捕头以来,无人敢胆违逆他的只言片语,此时见众人神色有些奇特,只得把话再说了一遍,哪知众官差好似没听见他的说话,仍是无人移动脚步。

  伍定远大怒,喝道:“你们聋了吗?我叫你们扶几位大师父去歇着,你们还愣在这干嘛?”

  老李与小金对望一眼,两人面色为难,似是欲言又止。

  伍定远料知有异,正待责问,忽听一人冷笑道:“伍捕头,你大呼小叫的干什么?整天只会逞派头,没半点真本领。”

  伍定远听了这话,只气得全身发抖,他怒目望去,却又是新来的阿三在那儿放肆。伍定远不想在灵音面前料理家务事,沉声道:“老黄,老陈,你们带几位大师父下去休息。”

  老黄等应道:“是!”脚下却不移动。

  伍定远满心怀疑,正要出言相询,忽然马蹄声响,又是几匹马赶来,远远有人喊道:“知府大人驾到!”

  众官差往旁急让,一齐跪倒在地,一人翻身下马,身旁跟着两名亲兵,不是知府陆清正是谁?

  伍定远见知府忽然赶到,心中一凛,忙躬身道:“属下参见知府大人。”

  陆清正见他向自己行礼,却是不理不睬,只是哼了一声,冷冷地道:“伍定远,你眼里还有我吗?”

  伍定远一愣,说道:“属下有何过错,大人还请明言。”

  陆清正道:“你三更半夜的在这里做什么?”

  伍定远道:“属下接到密报,说齐少镖头在此,我不敢有所耽误,便赶紧出来查案。”

  陆清正冷笑道:“查案?我看是出来犯案吧!”

  伍定远吃了一惊,不知陆清正何出此言,忙道:“属下真是出来办案的,这几位大师傅可以作证。”说着向灵音一指,灵音见场面混乱,一时不知要如何为伍定远开脱。

  陆清正冷笑道:“这些和尚不知是哪儿来的,多半是你的同伙。”

  伍定远不知陆清正何以怒气冲冲,正待答辩,忽听阿三的声音在庙中响起:“找到齐伯川啦!”说着匆匆奔出,向陆清正道:“启禀大人,齐伯川被人杀害,尸身就在庙中。”

  陆清正大怒,暴喝道:“大胆伍定远,你知法犯法,杀害齐伯川,还有什么话说!”

  伍定远又惊又怕,霎时跳了起来,忙道:“齐伯川不是我杀的,还请大人明鉴。”

  陆清正大声道:“伍定远,老实告诉你吧!本官今晚接获线报,说你觊觎燕陵镖局的财物,杀害他们满门老小,今夜更图谋杀害唯一人证齐伯川。如此罪大恶极,你还有什么话说?”

  伍定远张大了嘴,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一向奉公守法,更为了燕陵镖局一案四处奔波,此事世所共见,怎能有人这般诬陷于他?伍定远全身颤抖,脑中乱成一片,急急想道:“这就竟是怎么回事?是谁要陷害我?”

  陆清正见伍定远呆立无语,当即冷笑道:“伍定远,你快快束手就擒吧!别要一错再错了!”他伸手一挥,向众官差喝道,“来人,给我拿下了!”

  众官差发一声喊,一齐奔上前来,伍定远见众属下无人愿为自己出头,心中既感悲凉,复又伤痛,他大喝一声:“谁敢动我!”

  众人一惊,在旧日上司的积威之下,一时竟无人敢动一步,老李等人更是远远退开,脸上全是为难。

  伍定远见情势危急,众下属又胆小怕事,无人会为自己分辨,只有老仵作黄济义气深重,不会弃自己不顾,当下大声道:“大人,我真是冤枉的!请大人速速召见仵作黄济,自会明白属下是受人诬陷!”

  陆清正冷冷地道:“伍定远,我若要见黄济,还需要你教吗?”

  灵音见情势急转直下,料来伍定远定是给人陷害,忙道:“这位大人,齐家少爷不是伍施主所害,凶手另有其人,还请大人明察。”

  陆清正冷冷的道:“你这和尚又是谁,凭你也来和我说话?”说着向一众官差喝道:“你们还等什么?快给我拿下了!”

  众官差想要上前,却又不敢,只围在伍定远身边大呼小叫,却无人真敢上前厮杀。

  陆清正见一众官差无人敢胆上前,登即怒喝:“你们干什么?想要和这姓伍的一起造反吗?”

  伍定远听知府这么一说,心下已是了然,料知陆清正有意对付自己,却不知他对自己有何不满。伍定远又悲又怒,大声道:“大人,我伍定远为西凉百姓奔波卖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你却为何要冤枉我!为什么?”他自来行事稳重,哪知却有今夜之事,满腹冤屈间,泪水已是盈眶。

  他正自悲愤大叫,忽听背后一人冷笑道:“伍定远,你杀人犯案,还想啰唆什么?乖乖束手就缚吧!”

  伍定远听这声音满是讥嘲之意,心下大怒,猛地回头看去,却见说话那人正是阿三,看来这人新进衙门不久,便想在知府面前逞威立功。

  阿三冷笑道:“你瞪我做什么?你还不知道自己完了么?”说着伸手朝他抓来,神态大是轻蔑,伍定远大怒欲狂,他行走江湖多年,如何把阿三这种人看在眼下?当下大喝一声,双手一挥,将阿三震飞出去。

  陆清正怒道:“伍定远!你胆敢拒捕?”

  伍定远仰天大叫:“大人,你只凭区区密告,便给我罗织罪名?你……你要我如何服气?”

  陆清正见众官差不敢动手,当即回头看去,跟着拍了拍手,喝道:“来人!把这伍定远拿下了!”

  话声甫毕,背后两名亲兵答应一声,便朝伍定远走来。

  伍定远见这两人脚步沉稳,武功竟似不弱,心下暗暗吃惊,连忙收敛心神,暗道:“怎么知府手下有这等高手,我以前怎会不知?”

  他全神戒备,不知这二人有何古怪,只见那两人走上几步,忽地身形一闪,便迅捷无比的向自己扑来,伍定远早已有备,手中飞天银梭激射而出,那两人武功高极,一人伸指在银梭上一弹,银梭准头立偏,另一人拔剑出鞘,伍定远只觉一股寒气扑面而来,急收银梭挡架。

  两般兵刃相交,刹那之间,那人剑上传来一股阴寒无比的内力,伍定远给这寒气一逼,全身莫名打了个冷颤,他心中战栗,知道遇上了难得一见的高手。

  那人见伍定远架住长剑,更是连连催动内力,伍定远想要抵挡,但寒气攻心,忽地全身一阵酸软,胸口气滞,立感全身虚脱,当场便已软倒在地。

  灵音吃了一惊,急忙奔上,护在伍定远身前,厉声道:“你这剑法是昆仑山的‘剑寒’!阁下和卓凌昭如何称呼?”

  那人冷冷地道:“大师好眼力!在下金凌霜,道号‘剑寒’,卓掌门便是我师兄。那位是我三师弟屠凌心,江湖人称‘剑蛊’便是。”

  伍定远此时虽然软倒,但听敌人自承来历,忍不住心下一惊,他连忙翻身爬起,凝目便往那两名亲兵看去,只见那人六十来岁年纪,双目神光湛然,便是那“剑寒”金凌霜了,另一名男子身材矮小,一张脸丑陋无比,满是刀疤伤痕,外号却是“剑蛊”,伍定远想起方子敬所言,想来便是此人以这套阴狠剑法杀害了一十八名镖师。

  伍定远望向陆清正,颤声道:“知府大人,这些人便是杀害燕陵镖局满门的凶嫌,你…

  你怎会和他们在一块儿?“

  此言一出,老李与几名老官差互望一眼,这些老人原本就觉事情有奚翘,只怕是知府有意陷害伍定远,一听此言,登时肃然。只是众人虽然疑心,但眼前场面混乱之至,各人但求平安混过今晚,连忙低下头去,不敢多发一声,就怕惹祸上身。

  陆清正微微一笑,道:“谁说他们是凶嫌了?你可别做贼喊抓贼,胡乱栽赃义士。”

  伍定远全身凉了半截,心中已经一清二楚,想道:“原来如此,昆仑山的人居然与知府勾结上了,难怪会要对付我……可这事怎么能够?”

  伍定远见陆清正笑吟吟的,似乎有恃无恐,他心念急转,寻思道:“这知府为何会和这帮凶徒勾结?他有什么好处?”霎时心中一动,想起了那条玉带,已然醒悟,当下沉声道:“知府大人,你也想要这条玉带,对不对?”

  陆清正见伍定远一语道破自己的用心,登时哈哈大笑,道:“伍捕头啊伍捕头,看你这么精明,实在是个人才,杀了恁也可惜。”

  他顿了顿,手指伍定远的腰带,道:“目下本官要取你腰上的玉带。只要你愿意双手奉上,本官不只饶你一条性命,还保你一生平步青云,荣华富贵不可限量!如何!”说着往伍定远腰间的玉带上下打量,面上神情却是贪婪无比。

  伍定远惨然一笑,果然给他料中了,这知府大人也是为了这条玉带而来,他低头看着腰间,寻思道:“这条玉带到底是什么东西?居然能劳动四品大员出马,齐伯川说这玉带关系天下气运,又是怎么回事?”想来适才昆仑门人偷听到他与齐伯川的对话,这才走漏了风声,把知府引来了。

  他此时心头乱成一片,无暇多想,只低头无语。

  陆清正见他兀自犹疑,又道:“伍捕头!俗话说的好,识时务者为俊杰哪!你把这几个和尚遣开,乖乖交出玉带,我们好好喝上两杯,结成知心好友,岂不妙哉?”

  一旁老李与伍定远交好,一见知府口气放软,忙道:“伍爷,你就听陆大人的吧!别让我们为难了。”另一人道:“是啊!伍捕头!知府大人是咱们的顶头上司,官大学问大,你听他的准没错!”说话之人却是小金。众口铄金,都要伍定远从了。

  灵音未曾与齐伯川深谈,不明案情,不知那玉带关系重大,这时默不作声,静观其变。

  伍定远见属下们都要自己让步,灵音也不发一言,一时心乱如麻。想起自己本要升任陕甘道的总捕头,这时却莫名其妙的牵扯在血案中,还被指为凶手,一切都是因为这条玉带而起,看来只要把玉带奉上,不只升官有望,日后靠着知府陆清正大力提携,日后成就定是非同小可。

  他颤抖着双手,想解下腰带,心头忽然一震,登时想起齐氏父子死前的重托,燕陵镖局女眷被奸杀的惨状,心中又自犹豫,万般痛苦中,实在难以决断……

  世间的捕快分为两种,一种是上曰是则是,上曰非则非的那种人。这种人不必有什么想法,也不必管什么天理,所做的无非就是完成长官心愿而已。另一种则是注定的该死,这些人有着自己的见识,天曰是则是,天曰非则非,这种人若在公门里修行,最后必会走上“以武犯禁”之路。

  伍定远不是前一种人,他没有那么贱的奴性,但他也不是后一种人,因为他也少了那种凶恶的猛性。他既非小人,也非侠客,他只是很单纯的捕快,一个尽忠职守的捕快。

  像他这样的性子,要他违背上司,那比杀了他还难,可举凡有血有肉的人,看到燕陵镖局的案子没有不动容的,若要伍定远丢弃苦主的付托,那也是十二万分的为难,在这一刻,伍定远内心天人交战,善念恶念盘旋不休。

  死或者降,你必须做个选择。伍定远啊伍定远,你该怎么办?

  众人呆呆的看着伍定远,都在等他示下。陆清正颇感不耐,便道:“伍捕头,我没时间与你干耗,你快点把玉带交出来,免得大家破脸。”

  几名官差催促道:“是啊!大家有话好说,千万别伤和气。”

  耳听众人的劝说,伍定远转头往庙门看去,蓦地热泪盈眶,眼前浮现出齐伯川临死前的悲愤神情,伍定远仰望天际,心道:“伍定远啊伍定远,你今日若要低头,你死后有颜面对齐家父子么?你少了良心,下辈子还要投胎做人么?”只见北斗七星闪烁,好似在昭告他一条明路,霎时之间,心中已有答案。

  陆清正见他眉毛一动,当即笑道:“你想通了么?快把东西交上吧!”

  伍定远满心悲凉,摇头道:“陆大人,要斗我是斗不过你的。只是伍某身为西凉城的捕头,没法见这些禽兽伤天害理,还能逍遥法外!你要我让出玉带,那是强人所难了。”

  陆清正一听之下,脸色立变,森然道:“你到底要怎么样?”

  伍定远热血上涌,暴吼道:“你身为朝廷命官,不能主持正义也罢了,居然和凶手混在一起,这世间还有什么公理正义可言?我明白告诉你!只要我伍定远一息尚存,便不能背弃苦主,大家杀上一场吧!”

  陆清正哼了一声,冷冷地对金凌霜道:“把这人杀了,东西拿走。”神态轻蔑,便似杀的是猪狗畜生,怕也没这般冷漠。

  金凌霜身形一晃,剑光闪动,已然圈住伍定远,顷刻间,便向他心口刺落。众官差见两方动起手来,一起惊叫。

  灵音一直静静旁观,他虽不明案情,也知伍定远站在道理的一边。这时见金凌霜出手,他也是一掌劈出。四大金刚果然功力非凡,掌力后发先至,登时将金凌霜逼退一步,其余少林僧抢上,团团护住了伍定远。

  灵音走入场中,道:“陆大人,金施主,你们想要带走伍捕头,须问老衲答不答应。”

  陆清正怒道:“哪来的妖僧,众官差,快给我拿下了!”

  一旁官差虽然明白知府陷害伍定远,只是知府有命,岂能违抗?当下拔出刀来,呼喝连连,只是他们知道少林寺的厉害,不敢上前动手,却仅大呼小叫一阵,陆清正连声催促,老半天还是没人敢上前一步。

  金凌霜与屠凌心互望一眼,金凌霜道:“老和尚交给我,你对付其他人。”说着往灵音攻去。

  灵音丝毫不惧,运起一对肉掌,在金凌霜的剑光中穿梭,两人斗得激烈无比。

  只见金凌霜剑光闪耀,寒气逼人,瞬间便出数十剑,灵音靠着内力雄浑,每回遇险,便双掌并起,以偌大掌力替自己解围,一时不落下风。两人又过数十招,灵音越战越是心惊,心下暗自骇异:“这昆仑山几年不到中原露脸,却原来卧虎藏龙。看这人剑法好生了得,怕不在武当、华山的剑术高手之下。”

  昆仑山武学,向以剑法著称,自宋代创派以来,数百年积下了十三套剑法,其中以阴狠见长的共有两套剑法,便是这“剑寒”与“剑蛊”。

  这两套剑法,需以深厚内力做为根基,尤其这“剑寒”,以一股奇阴至寒的内力,杂在诡异的剑招中,更令人难以抵挡。若以兵刃与之相接,内力稍弱的,往往走不到十招,便会身受内伤。此时灵音凭着一对肉掌,与“剑寒”金凌霜激战,全靠至刚至阳的“大悲降魔杵”掌力,将内力运及身前三尺,用无形无质的掌风,逼开“剑寒”金凌霜的剑锋,这才保住脏腑平安。

  斗到酣处,金凌霜举剑猛刺过来,全身功劲贯注剑尖,灵音喝道:“来的好!”双掌一推,运起“大悲降魔杵”,一招“破邪荡魔”,要在剑寒剑锋未至之前,先毙他于掌下。

  那屠凌心见师兄缠住了灵音,便要趁势杀害伍定远,好来劫夺玉带。他舞动长剑,如鬼魅般地飘入少林僧众之中。

  伍定远见他来势险恶,忙使出一招“流星经天”,对着屠凌心的额头打去,屠凌心裂嘴一笑,一张丑脸直是吓人,提剑一格,将伍定远的银梭震开,伍定远忽感掌心一痛,只觉一股极细极小的内力,竟如只耗子般,猛从自己的手心钻进体内。

  伍定远心下大惊,正待运气防御,忽觉肩膀一痛,那细小内力竟从肩膀中穿出,霎时伤口鲜血疾喷。直到此时,他才明白那些镖师为何会有如此可怕的死状,原来是被此人阴毒的内力入体,破孔穿心而死,好在自己内力修为不弱,否则早已毕命当场。

  少林僧众见伍定远受伤,忙挺兵刃往屠凌心身上招呼,屠凌心回剑自救,叮当之声不绝于耳,一招之间就架住了众僧的兵刃。

  屠凌心狞笑道:“躺下吧!”众僧只觉屠凌心长剑上传来一股锋锐无比的内力,人人猛地惨叫,肩上流血,都是被屠凌心的阴毒内力所伤。

  这“剑蛊”所练的内力,诀窍在于凝聚深厚真气于一点,借着兵刃相交之时,用一股阴劲突穿对手的护体内功,渗入经脉。若非伍定远与少林僧众内力颇有根底,那阴劲早已深入体内,心脏破孔而死,便如同燕陵镖局的武师一般,绝非肩臂带伤而已。

  那一边灵音激战金凌霜,情势又有变化。灵音凭着“大悲降魔杵”的佛门神功,要在金凌霜剑锋未至之前,将其格毙。当下一掌推向金凌霜胸前,金凌霜见这掌非同小可,连忙伸出左掌护住胸腹,右手仍挺剑直刺,灵音见金凌霜变招如此之快,心中一凛,暗道:“昆仑山高手辈出,我这番也太托大了。”待要收掌退开,其势已有不及,剑锋早及胸口,情势险恶。

  灵音无奈,此时只有行险,他双掌急速一合,一招“童子拜观音”,硬生生的夹住金凌霜的长剑,两人登时变成以内力比拼的场面。灵音只觉“剑寒”的内力既寒且邪,深怕久战之下会有内伤,当即深深吸气,运起十成十的内力,两手奋力使劲,只听“当”地一声大响,金凌霜猛觉虎口发麻,长剑竟已被灵音的刚劲震断,连忙飘身退开。

  灵音正要追击,却见几名弟子身上流血,已被“剑蛊”杀伤,灵音百忙中向屠凌心劈出一掌,屠凌心斜身避开,捏起剑诀,与灵音斗了起来。

  灵音高声喝道:“弟子们!快护送伍施主走!”

  少林僧众背起受伤的同门,护住伍定远,往门外冲出。

  陆清正大声道:“伍定远!你想清楚了!出了这衙门,你就是个逃犯了!”

  伍定远正要奔出,猛然听见陆清正这几句话,心头一震,暗道:“陆清正所言不虚,我若这么不清不白的逃走,只怕真会成了逃犯。”他停步道:“陆大人,你放下话来,你到底想怎么样!”

  陆清正道:“伍捕头,我诚心劝你一句,你要出了这个门,天下虽大,你也无处可去。

  你想和我作对,别说你得赔上陕甘道总捕头的肥缺,我怕你连这条命都保不了哪!“

  伍定远知道他所说的是实情,一时犹疑不决,少林僧众见情势紧急,哪容他细细长考,连声催促他快走,不少官差抢了上来,要拦阻去路,都给少林僧逼开,伍定远见不能再耽搁,猛一咬牙,转身冲出。

  陆清正怒道:“伍定远!你这一生就算是完了!”

  屠凌心见伍定远即将走脱,忙冲上前来阻拦他,举剑向他急刺,一名少林僧倒举禅杖,替伍定远接下了这招“剑蛊”,屠凌心狂吼一声,举剑乱劈,功力到处,那少林僧每接一剑,身上便喷出血来。

  灵音见弟子有性命之忧,当下顾不得宗师身分,抢过弟子手上禅杖,运起神功,也是乱劈乱砸。灵音自始至终都是空手应敌,此时兵刃上手,威力更是惊人,一时间无人能近他十步之内。

  灵音喝道:“你们还不快走!师父一会儿来找你们!”

  少林僧众与伍定远夺过衙门的马匹,几名官差想要阻挡,都给他们三拳两脚打倒在地,金凌霜与屠凌心两人空自着急,却冲不出灵音的拦阻。

  众人抢过马来,往城郊奔逃。伍定远坐在马上,回首望着这个自小长大的凉州城,此去不知要到何年何月,才能再返回故乡,忍不住心中一酸。短短几个时辰,他的人生遭遇了极大变故,一切全为了燕陵镖局,伍定远心乱如麻,不敢多想,只有夹紧马腹,向城外奔逃。

  众人奔出了十余里,后头并无追兵跟来,少林僧便要等候灵音大师,一行人躲入了树丛中。到得深夜,只听马啼声响,正是灵音到了。众人忙迎将上去,见他神情困倦,显然经过一番激战。

  伍定远忙道:“大师,眼下状况如何?”

  灵音摇头道:“老衲尽力脱身,一路从小径绕道而来,才耽搁了这许久。依老衲看,昆仑山与陆知府绝不会就这样善罢甘休,我们需得连夜赶路。”

  伍定远见灵音为了他,不惜放下少林神僧的身份,与他连夜逃亡,心中感动,道:“大师您为了我……”

  灵音微微一笑,道:“伍施主为了燕陵镖局出了这么大力,老衲只是些许报答伍捕头的恩情,施主莫再客气。”

  行了半个时辰,灵音沉吟道:“我们这般走法,到得明日,必然会被昆仑山赶上,到时他们人多势众,我们必吃大亏。伍捕头,你是这里的地头,可知道这儿有什么地方,能让我们躲避数日?”

  原来灵音与“剑寒”、“剑蛊”两人激斗,好不容易才脱身,深知昆仑山的实力,那“剑影”钱凌异不过是仗着兵刃诡异、招式奇特。但金凌霜与屠凌心两人却万万不可小看。尤其那金凌霜武功阴狠、内力悠长,江湖上已少有敌手,若再加个掌门卓凌昭与自己相斗,恐怕一条老命要送在这里。自己死了也就罢了,那伍定远和这么多弟子,全要陪自己送命,于心何忍?只有找个处所躲避数日,再行从长计议。

  哪知伍定远摇头道:“我现下已成逃犯,旧日朋友也都靠不住。恐怕没什么地方肯收留我们。”

  众人颇感失望,正待赶路,伍定远微有歉意,忽地想到怀里有个锦囊,心中一喜,道:“大师父们且慢,我这有个锦囊,待我看过再说!”

  这只锦囊是白龙山止观和尚所赠,要他在危难之际拆开,伍定远取出锦囊,连忙打开,只见里头有一张短签,上头写道:“若待性命垂危时,速速东行三十里,铁剑风骨应犹在,不负怒苍结义情。”一旁画着座宅子,写着“铁剑山庄”四个字,另有简图,指点去路。

  伍定远心头一喜,说道:“此去东行三十里,有一座‘铁剑山庄’,大伙儿当可躲在山庄里,等待大援。”

  灵音惊道:“铁剑山庄?施主怎会识得李庄主?”

  伍定远把短签递给灵音,将止观与锦囊等情势说了一遍。

  灵音听后沉吟不语,伍定远问道:“这铁剑山庄可有什么古怪?”

  灵音叹了口气,说道:“‘铁剑山庄’的庄主名叫李铁衫,武功高绝,二十年前曾以一柄八尺长的大剑,在云南斩断巨钟,名动公卿,号称‘铁剑震天南’。若有此人相助,万事不愁了。只是……只是……”

  伍定远道:“大师有话请直说。”

  灵音叹道:“李铁杉是怒苍山的旧日人马,造过朝廷的反。”

  伍定远也是一惊,道:“前无去路,后有追兵,这……这如何是好?”

  灵音思索片刻,道:“当今形势险恶,我们也没别的法子,只有从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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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9楼 发表于: 2006-07-04
第一卷 西凉风暴 第七章 颠沛流离


   这一路没有遇到昆仑山的人,倒也平安无事,行了十数日,伍定远到了一处城镇,打听之下,才知已到陕西境内。他一路上已将身上十余两银子花尽,此时身无分文,站在闹街之上,颇感困窘。

  他无钱吃喝,便在街上四处闲逛,路上经过一处衙门,伍定远干捕头习惯了,忍不住便去观看告示,岂知一看之下,当场魂飞天外!


  只见那告示贴上未久,上头明白画着一人,可不是自己么?公文上写着:“捉拿要犯伍定远,赏银五千两。此人原任凉州捕头,勾结匪人,杀害燕陵镖局满门八十三口人,抢夺白银十万两,奸杀妇女,穷凶恶极,现已弃职逃亡”云云。


  伍定远口干舌燥,头晕目昡,只想大喊冤枉。他忽地想起以前任捕头时,每逢缉拿归案的歹徒,人人都对他大叫冤枉,不过自己从未信过他们半句话,现下自己也遭通缉,才明白那些人的苦楚。


  伍定远不由得摇头苦笑,自言自语道:“报应!莫非真是报应?”忽然身旁站来一人,接口道:“唉呀!当然是报应!老兄你瞧,这捕头相貌堂堂,好好捕头不干,定要去为非作歹,给人追拿才甘心。这八成是命贱,不给人好好整上一整,就不觉得痛快。干捕头的给人追,这不是报应是什么?”


  那人机机聒聒的骂了一阵,兀自不足,还待要说,伍定远早已走开。他心乱如麻,暗道:“这知府陆清正好狠,逼我丢官也就罢了,还把燕陵镖局满门的血案硬安在我头上,我这一生怕是毁了。”想来除了信上的王宁大人,天下已无人能救得自己,心中气苦。


  他又累又饿,心情不佳,猛地被一人伸手推开,那人喝道:“小子!滚远些!莫妨碍我家老爷走路!”伍定远一看,见是几名高壮家丁在前开道,后头一名脑满肠肥的富商,正自大摇大摆的走来。


  伍定远心头怒火猛起,想他以前在西凉,这些个富人谁不是对他巴结奉呈,那知竟在这种小地方受气?当下只气得全身颤抖。


  伍定远打定主意,既然身蒙不白之冤,索性大干一票,狠狠出口恶气再说。这富商也是倒楣,有眼不识泰山,自己好好的有路不走,非要得罪伍定远,此时伍定远正在气头上,说有多狠就有多狠,当晚便潜进了那富商家中,狠狠地偷了一千多两银子,以泄心头之恨。


  伍定远捕快出身,干起贼来自是驾轻就熟,此时不免大布疑阵,将自己的脚印直留到县衙门里,第二日离开客栈时,只见一大群人围住衙门,那富商怒气冲冲,带着几十名家丁叫嚣不休,伍定远心下好笑,暗暗走了。路上他怕给人认了出来,便用黑炭抹了脸,一路好吃好喝,大鱼大肉,都是那倒楣富商出的钱需多久,便能入京面见王


  了。此时节气入秋,天气渐冷,这日下起冷冷细雨,伍定远见天空阴霾,料想一会儿要下大雨,便就近找了个小客店住下。


  到得傍晚,果然风声转劲,下起倾盆大雨,别说赶路,怕在外头耽搁也不成了。伍定远摇了摇头,还好客店颇为温暖,不必在外冲风冒雨,他叫了两碟小菜、一壶老酒,自斟自饮起来。虽在困顿间,仍是怡然自得。


  正饮间,忽听一人大叫大嚷:“他*的,这是搞什么!”伍定远回头一看,只见几个乡下人指着一名男子痛骂,那男子两鬓斑白,约莫四十来岁,年纪虽然不轻,但龙眉凤目,相貌着实不凡。伍定远微微一奇,想不到此处乡下地方,居然能见到这种人物。


  他凝目再看,却见那男子全身穿的破破烂烂,身上污秽,一手拿着一只鸡骨在啃,另一只手确却抓着两颗骰子,口中还在大叫:“来!下,下,保你赢个老婆好过年,祖宗八代都沾光哪!”伍定远皱起眉来,那人相貌英挺,看似名门之流,哪知行为却如此不堪。


  那人口中胡言乱语,几名赌客却都不赌了,纷纷离桌。那人急道:“别走啊!你们还没给钱!”


  一名赌客凶神恶煞的道:“他*的,老子这辈子还没见过这等事,连着十八把都出大。


  你这家伙分明是出老千,还敢要钱!“说着一拳往那人脸上打去。


  那人叫道:“妈呀!”站起身来,往后逃去,似乎胆小无比。


  客店众人却同时一呆,只见那人身形约莫有十尺,可说极其高大,这一站起,头顶几乎碰上了门楣。伍定远自小便给人夸身长,谁知与此人相较,居然还矮了他半个头。


  伍定远细看那人,只见他非只身形巨大,尚兼胸宽膀阔,以体型而论,可说是极为威武,宛若霸王一般的气势。


  那赌客见那人的非凡体态,也不敢再动手,只好骂道:“他奶奶的,什么东西!”便自走了。


  那高大男子见众赌客走了个干净,也不追赶,只嘻嘻傻笑。他看到客店中只剩伍定远一人,便老实不客气地坐在他面前,说道:“老兄,你赌不赌?玩两手吧!”


  伍定远微微一笑,道:“在下从不赌博,兄台还是另找他人吧!”


  那人斜眼打量着伍定远,似是见到了什么怪物。那人摇头道:“我不信你从不赌博,这样吧!赌你老兄一定不敢和我赌!十两白银。”


  伍定远身有要事,如何能与他啰唆,当即摇头道:“在下从不赌博,实在不能与兄台对赌。兄台要是不信小弟的话,那也没法子可想。”


  那人嘻嘻一笑,说道:“老兄啊!我适才不是说过,我赌你一定不敢和我赌,结果你老兄打死也不赌上一手,这却是谁输了?还不快快把十两银子交来!”


  伍定远摇头道:“既然不赌是输,那好吧,我就舍命陪君子,和你赌上一把。”说着伸手出去,道:“这下我愿赌了,换你输我十两银子。”


  那人笑道:“你不与我赌,是你输;但你若要与我赌,我却没输。”


  伍定远颇为不耐,道:“什么你输我输的,世间岂有这等赖皮之事?”


  那人道:“你若不赌,照说是你输,但你若要赌,只是应允与我赌一把,这才刚刚开庄,如何是你赢?”


  伍定远哑然失笑,道:“所以我若不与你赌,便要给你十两银子,我若愿意与你赌,咱们现下才开庄家,是也不是?”


  那人笑道:“看你这人还算聪明,咱们这就来吧!你要赌大还是赌小?”


  伍定远嘿嘿一笑,道:“我既不愿给你银子,也不愿与你赌,老兄你待如何?”


  那人一怔,笑道:“像你这般公然相公,死皮赖脸的人,我还是第一回瞧见。”


  伍定远听那人说话无礼,忍不住心头有气,哼了一声,不再答话。


  那人见伍定远动怒,搔搔头顶,说道:“老兄你一脸倒楣相,想来近日运气定是奇差,我说的可是实情?”


  伍定远听他话中似有深意,心下登时一凛,不知这人是不是江湖人物。他不愿吐露心事,淡淡地道:“运气之说,向来渺茫。在下生平不信这种东西。”说着自顾自的喝起酒来。


  那人笑道:“我说运气最是重要,任凭项羽英雄了得,少了运气,也要自刎于乌江之畔,一个人没了运气护持,只怕活不过一时三刻,你说是么?”


  伍定远微微一笑,道:“阁下说了这许多,自己的运气却是如何?”


  那人忽尔呆了一阵,摇头道:“我…我不知道,好像我的运气一直不太好……”


  伍定远见他举止忽地怪异,皱眉道:“阁下到底是谁?怎生称呼?”


  那人又是一愣,只见他一张俊脸慢慢地皱在一起,抱头哭道:“我不知道……我只是个倒楣鬼……倒楣鬼……呜呜……”


  伍定远摇了摇头,想不到这人居然是个疯子,那人哭了一阵之后,忽又嘻嘻哈哈的,发起呆来。伍定远不再理他,自饮自酌,只见外头的雨下得更大了,望出去灰蒙蒙的一片。


  忽听门外传来一名少女的声音,叫道:“阿傻!你又乱跑了,害我们到处找你。”


  只见门外走进一男两女,男子约莫四十来岁,身材发福;两个女子容貌可人,正值青春芳华。三人皆腰悬长剑,显是武林中人,只是雨势实在太大,他们虽然打着伞,身上仍已湿透。


  那高大男子跳起身来,颤声道:“我……我没有乱跑……娟儿不要打我………”这人似乎极怕那少女,缩起高大的身躯,蹲在墙角。


  那少女不顾身上湿透,将那高大男子一把拉过,嗔道:“阿傻,你多大年纪了,还要我们整天看着你吗?”


  莫看那少女比这大汉小了二十余岁,口气却直如长姊教训幼弟一般,伍定远忍不住微微一笑:“这人少说四十来岁了,看他仪表堂堂,却给个小女孩唤做阿傻,真是乱七八糟。”


  忽听另一名少女道:“师妹,人找到了就好,先别忙着训他,快过来擦擦身子吧!”


  伍定远听这话声斯文温柔,转头看去,只见这少女一张瓜子脸蛋儿,容貌秀丽,活脱是个大美人。


  正看间,那少女也转头过来,目光略略在伍定远身上扫过,自从行囊中取出干布,让各人擦拭头脸身子,跟着招呼众人到壁炉旁烤火。众人身上一干,便来坐下吃喝,那小客店只有两张板桌,几个人一挤,颇感狭小,伍定远不愿与武林人物多打交道,一言不发,低头只是喝酒。只见那几名男女叫了酒菜,聊天谈笑。


  那先前教训阿傻的少女道:“师叔,我们这次到陕南,不如顺道去长安看看。你说可好?”


  那师叔略带肥胖,看来有颇为和蔼,只听他摇头道:“这几日江湖传说,都说昆仑山和少林寺火拼起来,我看道上危险得很,咱们还是早些回去为妙。”


  那少女拍手笑道:“好哇!少林寺的大和尚们武功高极了,要是和昆仑山斗起来,一定有热闹可看!”


  那肥胖男子皱眉道:“娟儿,你年纪也不小了,看你刚才教训阿傻有模有样的,怎么这会儿说起话来又像个孩子似的。多学学你师姐,文静些!”


  那娟儿小嘴一扁,嗔道:“我才不要像师姐呢!老气横秋的,将来一定嫁不掉。”


  伍定远闻言,又往那师姐望去,见了她的艳丽容貌,忍不住又多看了两眼,哪知就这么一看,却给娟儿抓个正着。她手指着伍定远,低声笑道:“师姐,我说错话啦!你瞧人家眼巴巴的望着你,你怎么会嫁不掉呢?”


  那师姐脸上一红,往伍定远望去,只见他的目光兀自望向自己,连忙别过头去。


  伍定远虽然年过三十,但公务繁忙,至今未娶,平日也少近女色,这时见那少女羞态,猛地心中一荡,连忙克制心神。他见此时风雨稍缓,心道:“此处江湖人物颇多,不宜久留。”


  正要起身,忽听那师姐说道:“师叔,你路上说少林寺的灵音大师给昆仑山扣住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伍定远听见此言,心头一震,急忙坐下,寻思道:“不知灵音大师和李庄主怎么了?希望他们安然无恙。”


  那肥胖男子道:“这详情我也不是很清楚,据说少林寺插手西凉的一件大案子,好像是一个捕快杀害了燕陵镖局的满门,待少林寺的大师们赶到,那捕快又不知用什么卑鄙法子,居然骗信了灵音大师,说是昆仑山下的手,两派人马就这样稀里哗啦的干起来啦!”


  那娟儿道:“世界上坏人怎么这般多,那捕头知法犯法,尤其该死。”


  伍定远心头沉重,想不到自己的名声已然如此难听,这昆仑山做事这般恶毒,居然把命案嫁祸到自己身上,心中越加气忿。


  只听那师姐道:“师叔,说不定那捕头是冤枉的。”


  众人听了这话,都哦的一声,伍定远尤其感激,忍不住向那少女看去,见她掠掠长发,明媚照人的脸上带着一抹娇艳的笑容,只听她道:“少林寺灵音大师是江湖前辈,以他的前辈身分,倘若没有真凭实据,绝不会无故找人动手。照我看来,这昆仑山定有涉案,绝非毫无干系。”


  娟儿道:“也许那捕头太过厉害,栽赃的工夫做的十分到家,那也说不定呢。”


  伍定远听了这句话,只气得头晕目眩,一口酒呛住了,立时咳嗽不止。


  却听那师姐道:“师妹说的也有可能,只是昆仑山至今还扣着灵音大师,若是事出误会,又何必这样为难人家?还要惹起江湖风波?”这话甚是有理,只说的众人连连点头。


  众人正说话间,又有几人走进店来,个个身穿白袍,手提长剑,全身淋得落汤鸡一样。


  伍定远微微抬头,脸上立即变色,真是有这般巧法,这几人不正是昆仑山的那几个家伙吗?


  怎么他们也到这小镇来了?伍定远心下大叫倒霉。


  只见两人正自拍落身上的水珠,一名高瘦的男子是“剑影”钱凌异、另一人留着短须,叫做“剑浪”刘凌川,他们另带了几名弟子,站在店门口。伍定远急忙低下头去,心中怦怦直跳。


  店中小二见又来了客人,连忙取出毛巾,让众人擦干身子,钱凌异等人擦抹一阵,各自到壁炉旁烤火,伍定远偷眼看去,只见钱凌异眼中精光闪烁,不知在打量什么,他心下担忧,怕给人认了出来,连忙转头过去。


  众人衣物渐干,刘凌川见雨势太大,皱眉道:“我看今日也不能赶路了,咱们先歇歇吧。”


  钱凌异打了个哈欠,道,“倦得很,先弄点吃喝的来吧。”他见这客店极小,只有两张桌子,不由得眉头皱起,便向弟子使了个眼色。


  一名弟子对着伍定远叫道:“喂!你让一让,坐到那桌去。”言语甚是无礼。


  伍定远脸色难看,只得低头走开。钱凌异见伍定远似乎怕得厉害,似乎认得自己,心中一奇,便道:“这位兄弟,我们可曾见过面?”


  伍定远低头不语,一名昆仑弟子暍道:“小子!我师叔在问你话呢!”


  伍定远低声道:“我与各位素昧平生,从来未见过面。”


  钱凌异见赶了一天路,甚是疲累,不想多理,便挥了挥手。


  那弟子伸手往伍定远身上一推,道:“好了!没你的事。”


  伍定远默不作声,虽然想拔腿狂奔,但怕更露形迹,反而不妙,当下走到邻桌,对那几名男女道:“对不住,挤一挤。”


  那肥胖男子见昆仑山众人举止无礼,心中不喜,重重哼了一声,说道:“这里挤了点,我到那桌坐坐。”自顾自的端着酒杯,迳自往伍定远原本的位子一坐,旁若无人的喝起酒来了。


  昆仑弟子喝道:“喂!老兄,你没瞧见吗?这张桌子我们已经要了!你快起来!”


  那肥胖男子往旁边瞧了瞧,奇道:“有人和我说话吗?”说着又喝起酒来。


  昆仑弟子大怒道:“老东西!你装疯卖傻,是想讨打吗?”


  那肥胖男子抬起了头,面色茫然,道:“我好像听到有狗在叫,是谁家畜生跑了出来,在这汪汪乱吠啊?”


  那弟子如何不怒,已然手按剑柄。


  那“剑浪”刘凌川甚是老沉持重,他见此人带着长剑,知道也是江湖中人。他不愿无端结怨,便道:“这位朋友,我们赶了一天路,倦的很。请你老让让,在下先谢过了。”


  这刘凌川个性精明,武功虽不如金凌霜、钱凌异等人,但办事可靠,向得掌门喜爱。他这时如此谦恭,已给足了那人面子。


  岂知那人道:“嗯!狗主人来了。好像会说人话,不简单、不简单。”竟不理会刘凌川,把他僵在当场。


  一名昆仑弟子喝道:“老东西!我师叔就是昆仑山的‘剑浪’刘大侠,你是不是活的不耐烦了,敢招惹我们昆仑山!”


  那肥胖男子心中一凛,但脸上不动身色,只是“嗯”了一声,说道:“哦!原来是西疆来的狗子,难怪这么会叫。可不知会不会咬人哪!”


  与那肥胖男子同桌的两名少女,不由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下连钱凌异也不禁动了气,冷冷地道:“这位朋友好厉害的嘴皮子,我问你一句话,你让是不让!”


  那中年男子笑道:“世间岂有人让狗的事?狗儿别吵,乖乖等着,等一下爷爷给肉骨头吃。”那男子看昆仑山举止傲慢,心下有气,竟毫不退让。


  伍定远向知昆仑山之能,心下为那人捏了把冷汗。


  钱凌异眼中精光大盛,往那人打量了几眼,手按剑柄,沉声道:“来人是谁?报上名来!”


  那人却笑了一笑,并不回答。


  钱凌异打量了那人几眼,哼了一声,冷笑道:“好啊!原来是九华山的张之越。来!来!我们外面说话去!”


  那肥胖男子便是张之越。他是九华山的一流高手,在江湖上颇有名望,这时被人认了出来,已不能装疯卖傻。


  只听他笑道:“好眼力。老兄是昆仑山的那一位?”


  钱凌异呸了一声,一旁弟子拔出钱凌异的配剑,只见剑身透明,如同无形,跟着又还剑入鞘。


  张之越见闻广博,登时领会,淡淡道:“嗯!原来是‘剑影’钱老兄。很好,很好。”


  竟不理会钱凌异,低头继续喝酒。


  钱凌异一挥手,一名弟子忙将身上配剑解下,送到钱凌异身前。钱凌异恃仗自身剑法高明,等闲不出“剑影”宝剑,此时便只拿了弟子的寻常兵刃,喝道:“站起来说话!”


  张之越恍若不闻,自顾自地道:“嗯!好酒!小地方居然还有这等好味道,不赖!不赖!”


  昆仑山两名弟子见张之越实在太过傲慢,如何忍得下这口气,一齐怒道:“找死!”两人一同挺剑刺去,张之越带来的两名少女一齐惊叫:“师叔小心!”


  却见张之越手腕微动,客店内忽地剑光一闪,那两名昆仑弟子大声呻吟,手腕已然流血,竟在电光火石之间被张之越的快剑所伤。


  伍定远暗道:“这姓张的剑法好快,九华山名震中原,果然有两下子。”


  钱凌异与刘凌川也是一惊,他们曾听说这张之越剑法以快狠闻名,想不到竟这般快法。


  钱凌异不顾弟子尚在呻吟,也不看他们伤势,就怕削了面子,只见他“当”地一声,已然拔剑出鞘,钱凌异此时用的是弟子的配剑,乃是寻常的兵刃,不过他剑术精湛,一剑在手,立时显出宗匠气派。冷冷地道:“张之越,我再问你一句,你站不站起来!”剑尖已指住了张之越,张之越却仍是微笑喝酒。钱凌异气往上冲,他成名多年,什么时候被人这般轻视过?当下刷地一剑,刺向张之越。


  张之越见钱凌异招数精妙,暗赞道:“昆仑山好大的名头,果然有些鬼门道。”


  此时他不敢再托大,飞身跃起,避开钱凌异这一剑,当下拔剑还招,电光雷闪的刺出了九剑,一剑快过一剑,这是他九华山的嫡传功夫,名叫“飞濂剑法”,以快狠见长。


  钱凌异见张之越剑招连绵,攻守之际全无破绽,一时难以招架,只好运剑如飞,守住全身要害,两人长剑相交,叮当有声,转瞬间连过十余招,只是张之越的剑法实在太快,一招一剑,又急又密,有如狂风暴雨,钱凌异难以抵御,不住后退。


  两名少女见师叔大占上风,一齐叫好。那疯汉却仍嘻嘻傻笑,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张之越只是不满昆仑山的狂妄自大,却不想和他们结下深仇,这时虽然大占上风,却招招留情,不愿让钱凌异过分难看,一招“白虹贯日”,从钱凌异身边削过,跟着还剑入鞘,手法甚是俊俏。


  只听他淡淡地道:“你们昆仑山搞清楚点,在西凉随你们怎么搞,没人管得着,不过这里是陕西省境,你们想撒野也要瞧瞧地方啊!”


  钱凌异倒退几步,取过“无形宝剑”,冷笑道:“姓张的,适才你能胜未胜,没敢痛下杀手,可别后悔一世!”他适才被张之越的快剑攻个措手不及,倘若那时对方趁机使出杀招,也许还有机会取胜,但张之越白白放手,却给了他偌大的复仇良机。要知钱凌异武功深湛,适才用的是弟子的寻常兵刃,岂能与他的“无形宝剑”相提并论?


  只听刷地一声,钱凌异长剑出鞘,一招“飞燕无踪”,刺向张之越咽喉。张之越见他剑法未变,但“剑影”出鞘,原本平淡无奇的一招,却因剑身透明,竟连一点剑尖的去路也隐去了,如此一来,威力何止大了一倍?真个是无影无踪,令人无从招架。


  张之越心中一凛,知道守不住“剑影”,当下反守为攻,以快打快,也是一剑往他喉头对刺,钱凌异退开一步,长剑抖动,但见一阵白光眩目,剑身一颤,竟尔消失无形,张之越不知如何抵挡,只好斜斜一剑削出,钱凌异早已算准他的步法,知道他要攻向自己腰间,当下飞身跃起,提剑反刺,果然张之越看不见他的剑招,实在不及躲避,待要警觉时,手臂已然受伤。


  这下张之越已知对方的剑术高过于己,他使出小巧身法,在客店中闪来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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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0楼 发表于: 2006-07-04
第八章 泪洒京城
( 本章字数:6558 更新时间:2003-4-7)


行到京师,已是冬日。
  北京繁华,伍定远久居西凉,自然事事透着新鲜,但他身有要事,那来的心情游览,便找了间客店住下。

  伍定远安顿好行李,便找来店小二,问道:“京中有位王宁大人,你可知道他府邸何处?”

  那小二笑道:“这京中好玩好看的地方多了,有天桥杂要,有长城奇景,您老不去这些好地方,却去那王府胡同干什么?”

  伍定远微微一笑,摸出了一小锭银子,塞在那小二手中。

  小二忙陪笑道:“原来客官是朝廷中人,小人多有冒犯。”说着把王府胡同的去路仔细说了。

  伍定远决定趁着黑夜,拜访王宁大人,以防露了行迹。此时天色尚早,他闲来无事,便坐到客栈二楼,叫了些酒菜小酌,也好解些烦闷。

  他看着街上携来往攘的人潮,正惊讶于京中风华,忽听大街上锣鼓喧天,却是有大官出巡,伍定远一向住在偏远地方,从未见过京官出游的威势,连忙站起身来,抬头眺望。

  他远远看去,只见一列官兵押着十余辆囚车,在闹街缓缓而来,原来是死囚游街示众,倒不是官员出巡。伍定远见场面浩大,心道:“不知是何方囚徒,怎地如此穷凶极恶,竟要这许多人来监斩。”

  往日在西凉时,除非遇上杀人要犯,否则绝少游街之事,他心下好奇,想见识这贼徒的面貌,便细细去看。

  十余辆囚车行来,为首带头的是名太监,伍定远过去从未见过太监,只见他骑在马上,手上拿了柄拂尘,全无胡须,便如戏台上做戏的一般。那太监身前跟着一名武官,手上牵着那太监的座骑,神态却甚恭谨。

  伍定远心道:“看来戏子演得没错,太监真是长这个样子。”

  低头再看,却见首辆囚车立了个牌子,上书“都察院左都御史张温通敌卖国,满门凌迟处死。”车里跪着一名老者,大大的睁着双眼,满脸都是愤怒不平。后头囚车押了数十名男女老幼,不住啼哭。

  伍定远心下一惊,想道:“原来这死囚是朝中大臣!”他向来不熟朝政,不知那张温是何许人,更不知他何以通敌卖国,只得一言不发,皱眉观看。

  囚车缓缓前行,那街上原本热闹喧哗,此时却静若深夜,四下百姓更远远避开,躲在街角,连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了。伍定远见了这气势,心下自也一凛,忙缩到窗后,就怕惹祸上身。

  大街上安静无声,气氛甚是肃杀,忽听唧唧聒聒的声响大作,不知怎地,竟有大批鸡只奔入街心,伍定远惊奇之间,忙又探头去看,却见一名鸡贩神色慌张,正赶着鸡只回笼,一旁却有两个孩子大声啼哭,伍定远一见之下,便已明白,看来那两个孩子不知官兵的厉害,嬉戏间居然打翻了鸡笼,这下定要闯祸了。

  大批鸡只四下跳跃,一时满街乱窜,奔到了囚车之前。那宦官跨下座骑给鸡只一惊,啡啡嘶叫,登时人立起来,那宦官给座骑这么一掀,抓不住马鞍,便自离鞍而起,只见他在空中一转折,稳稳地落在地上,显然身有武功。但后头十余匹马不及停下,猛地撞了上来,霎时间大街上马嘶鸡鸣,乱成一片。

  那鸡贩吓的脸都白了,按住了两个孩子,跪在地上,只是发抖。那牵马的武官面色铁青,重重一脚踢在那鸡贩头上,怒道:“做死么!连几只鸡也看不牢?”

  那鸡贩吃痛,却不敢乱动,只是趴在地下,喘息道:“军爷责罚的是,小人万万不敢了。”

  那武官哼了一声,又踢了他一脚,大声道:“下次给我多长只眼!否则有你一家子受得了!”跟着转身回去,向后头的十来名军官道:“没事了,大伙儿这就走吧,可别误了监斩的时间。”

  忽听一声尖叫,跟着啪地一声大响,伍定远远远望去,只见那武官摔在地下,却是吃了那宦官一个耳刮子。

  那宦官尖声道:“这死百姓把本座掀下马来,你这样踢他两脚就算了吗?”说着喝道:“来人!给我重重的打!”

  一旁军士闻言,提起军棍,对着那鸡贩一阵乱打。那鸡贩头破血流,仍勉力跪着,两个孩子哭道:“别打我爹爹!”奔了上去,急急抱住军士的腿。

  那宦官怒道:“反了!反了!大的不听话,小的也作怪,都给我打!”

  军士们暴喝一声,伸手将那两个孩子纠住,跟着猛煽耳光,孩子们吃痛不过,呱呱大哭起来,嘴角都给打得出血。

  伍定远心下不忿,想道:“这宦官好跋扈!何必这般辱打百姓?”他心生不忍,便想奔入街中阻止,但忽地想起自己身怀要务,绝不能在此现身,当下只有转过头去,不忍再看。

  猛听一阵哈哈大笑,远处街边十余骑奔来,马上诸人衣衫华贵,都作武官打扮。一名胖大男子冷笑道:“薛副总管,不过要你押个人,连这点事也办不好么?快别胡闹了,江大人等着监斩哪!”

  那姓薛的太监怒道:“江充是你们主子,咱们东厂可不吃他那一套!”嘴上喋喋不休,人却已上了马。他见那鸡贩兀自跪倒在地,尖声骂道:“都是你这下贱东西,误了咱家的大事!”

  那鸡贩给打得鼻青脸肿,只在地下拼命叩首,便在此时,那姓太监手一挥,不知用了什么手法,竟将那鸡贩的脑袋切了下来,霎时鲜血喷洒街心,将大街都染红了。伍定远大惊失色,料不到那宦官竟会出手杀人,一时只惊得呆了。

  那鸡贩的脑袋骨溜溜地滚到地下,他两个幼子神色大悲,一同冲了上去,哭道:“爹爹啊!”一个抱住了爹爹的头颅,一个抱住了爹爹的身子,鲜血沾满了全身,都在痛哭出声。

  逃散的鸡只似感好奇,只围了上来,侧头看着两个可怜孩子。满街行人见了这等惨祸,都只飕飕发抖,无一人敢动上一步。

  那宦官冷笑道:“这一家三口都不是好东西!全都该死!”右手慢慢抬起,立时便要对那两个孩童下手,神态大见残暴。

  伍定远深怕那两个孩子又要遭到毒手,连忙从怀中取出飞天银梭,只要情势一个不妙,便要出手救人,却在此际,那几名衣衫华贵的武官骂道:“别再胡闹了!快快走啦!”说着掉转马头,迳自走了。

  那宦官见大队人马自行离开,便哼了一声,放下手来,狠狠瞪了那两个孩子一眼,跟着迳自驾马离开。

  十余辆囚车开拔,缓缓离去。旁观街坊见两个孩子逃脱性命,急忙奔了上来,将他们匆匆带开,深怕再有祸事生出。远处囚车中哭声不绝传来,与那两个孩子的哭声交错迭起,令人为之鼻酸。

  伍定远见了这等惨事,只觉怒气填膺,心中直骂:“死太监!狗宦官!”恨不得能冲上前去,将那宦官一刀砍死,正气愤间,忽听邻桌一人恨恨地道:“可恨太监误国,杀害忠良!奸臣把持朝政,是非不分!”

  伍定远听这声音满是悲愤之意,连忙转头看去,只见一个儒生,满脸气愤,正自破口大骂。

  伍定远正想上前攀谈,忽地心念一动,想道:“京城高手如云,到处都是朝廷的眼线,我可小心了。”便强自忍住,只低头喝酒。

  却见隔桌另一名酒客走了上来,向那儒生道:“老兄啊,听你骂得厉害,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那酒客穿得甚是体面,看来是名商贾,伍定远听得有人问话,自也感到关心,连忙侧耳倾听。

  那儒生气忿地道:“世道不古,方今正道不张,奸佞势大,江充、刘敬这两大贼子带着八虎作奸犯科,朝廷给这帮贼人把持,如何会不乱?”

  那商人哦地一声,道:“我人在外省,不知京中的事,这江充、刘敬又是什么人了?”

  那儒生冷笑道:“江充、刘敬这两人是朝中的罪恶渊薮,他两人一个手握权柄,一个掌管东厂,不知整死了多少人,刚才那位张温大人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

  伍定远心中一凛,江充这名字他是听过的,怀中的羊皮便与此人有关,只是伍定远过去不熟朝廷之事,虽知羊皮与江充有关,却苦无机会打听此人的来历,想不到一入京城,便听得这他的恶劣事迹。看来绝非善类。

  那商人问道:“听老兄之言,难道张温大人是被人诬陷的?这中间又有什么故事么?”

  那儒生叹道:“这几年被江充斗垮的大臣,那还少了吗?一个个都被撤职查办,遣反原籍。只是张温大人太过激亢,先弹劾东厂的刘敬,又与按察使江充结怨,弄到两派的人一同陷害,落了个抄家灭族的下场。”

  那商人奇道:“怎么江充与东厂不是一伙的吗?”

  那儒生摇头道:“这两派狗咬狗,一嘴毛,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那商人“哦”地一声,颇感惊奇,问道:“此话怎说?”

  那儒生道:“这江充势力甚大,下辖锦衣卫,手握军机,目下就数他权柄最为惊人,若说朝廷有谁能与之争锋,便是另一个奸臣刘敬了。此人任职东厂,也是一个残忍好杀的奸恶之徒。这两派人马各自拉拢大臣,无所不为,遇到忠义之士,两派就一同陷害。彼此之间,更是争斗不休,无日或歇。”

  那商人听得目瞪口呆,惊道:“难道朝中已经无人主持正义了吗?”

  那儒生叹道:“这年头读书人不行,没骨气。反倒是几个武人颇有作为。好似那征北大将军柳昂天柳大人……”

  那儒生话正说到一半,突然被人一把揪住,伍定远急忙看去,只见抓住那儒生的人身穿红袍,腰上悬了钢刀,神态狰狞。伍定远心下一凛,暗道:“是锦衣卫的人!”

  那军官抓着那儒生,骂道:“他奶奶的,你这家伙乱放什么狗屁?江大人的名字,也是你叫得的?”

  那儒生怒道:“他又不是皇上,我何必避讳他的名号?”

  那军官大怒,喝道:“你还敢说!”右手高举,刀光闪动,便要一刀斩下,伍定远吃了一惊,连忙掏出银梭,正要出手相助,却慢了一步,只听咚地一声,那儒生的脑袋滚落在地,霎时鲜血洒满一地,酒楼客人见了惨祸,立时大声惊叫起来。

  那军官见酒楼众人惊慌,立时喝道:“这人擅议朝政,已犯死罪,我这是就地正法,为百姓除害!你们却怕什么?”

  众人见他满面怒气地朝自己望来,急急低下头去,无人敢做一声。

  伍定远气得全身发抖,但人已死了,他又能如何?只能随众人低下头去,暗自忍耐。

  只见那军官踏上一步,一把揪起那商人,喝道:“你和他一起擅议朝政,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理当枭首示众!”

  那商人吓的发抖,跪地直叫:“大人饶命啊!”

  那军士见他身穿华服,模样颇为富有,便冷笑道:“他奶奶的,你要老子饶你,那也不难,五百两白银,少一个子儿也不行。”

  那商人颤声道:“要钱?那…那好办。”说着把身上银票全拿了出来,抖着双手送上。

  那军士见那商人甚是有钱,喝道:“先饶你一命!”一脚踢去,将那商人踢的翻倒在地,跟着提起那儒生的首级,便自扬长而去,只留下那商人在地上发抖,一具无头尸体倒在客店中。

  伍定远一天之中连见了两件大不平的事,自己却无能为力,心中惊骇愤怒,无以复加,暗道:“看来这江充是大大的罪人,若是能推倒此人,我这番辛苦奔波也有了代价。”

  伍定远见京城太乱,便早早回到房中,打坐养气,等天色全黑,再去拜访王宁大人。

  待到酉时,伍定远推窗望外,只见太阳西下,街上点起了灯笼,他深深吸了口气,将脸上乔装整理了,跟着换上华贵服色,将羊皮藏在怀中,装成一名巨贾富商,便往王宁大人的府邸走去。

  伍定远依着店小二的指点,缓缓走向一处胡同,远远望去,巷中灯火通明,朱门豪奢,四处都是朝廷大员的官邸,看来此处便是大名鼎鼎的王府胡同了。伍定远知道此地云集豪门巨贾,深怕露了自己的行迹,一时更是加倍小心,他走走停停,只要遇上危急情状,立时掉头就跑。

  行到巷口,却见巷外有个男子挑了幅面担,正在做生意,伍定远缓步走过,正要往巷中行入,忽见远处几名侍卫走了过来,伍定远吃了一惊,连忙转过身去,避开了那几人,那面贩见他望向自己,便招呼道:“这位客倌,可要吃碗面么?”

  伍定远抬头一看,只见那人是个年青男子,约莫二十七八岁,长身玉立,剑眉星目,端地是一表人材,却怎地在这卖面?伍定远此时身处险地,自也无心理会这些身外事,便只摇了摇头,他斜眼望去,见那几名侍卫已然走出胡同,这才闪身入内。

  走出几步,已见一处宅邸规模宏伟,就着月色望去,门上匾额写着“左御史府”几个烫金大字,看来此处便是王宁大人的府邸了。

  伍定远知道自己便要与王宁相会,他心下忐忑,自知自己仅是西凉一名小小捕头,单凭怀中这张羊皮,不知能否取信堂堂的御史大人。但事关自己的清白,几十条无辜的人命,岂能不上前一试?

  伍定远心中紧张,向前走上几步,已到不远处,忽见门口悬挂的灯笼却未点上,大门深锁,望之一片幽暗,伍定远心中蓦地一惊,依着往日办案的直觉,只感不妙。他深深吸了口气,转头往附近看去,但见四下别无人影,除了自己一人的身影外,别无他人。

  他略感安心,想道:“我可别拖拖拉拉了,一会儿若有闲杂人等过来,别要识破我的身分才好。”

  伍定远定了定神,缓缓走到门口,正待伸手叩门,忽见门口上贴着一张纸,好似是张公告,伍定远心下一凛,连忙伸头去看,只见那纸却是一张封条,上书“王宁贪污滥权,假公济私,格职查办,全家财物一并充公,其人格职处死。”

  伍定远大惊失色,往后退开一步,只觉脑中嗡嗡作响,呆立无语。

  他心念急转:“怎么办?这王宁大人自身难保,已被人整垮斗死了,我千里奔波,现下却该怎么办?我要去哪里藏身?”

  正想间,忽听背后一声长笑,一人冷冷地道:“伍捕头,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哪!”

  伍定远倒抽一口冷气,回头望去,只见一人冷冷地看着自己,正是那千里追杀自己的“剑影”钱凌异!

  伍定远又惊又怕,慌张之间,只想掉头就跑,却见前头走上一人,傲然看着自己,伍定远定睛看去,这人满脸刀疤,相貌丑恶,正是那凶狠残暴的“剑蛊”屠凌心。

  伍定远双腿一软,只听四下哈哈大笑之声不绝于耳,他撇眼回望,但见“剑寒”金凌霜、“剑浪”刘凌川、“剑豹”莫凌山等好手,竟已站在四周。看来昆仑满门的好手,全数齐聚此处。

  伍定远颓然坐倒在地,耳边忽然响起那日知府陆清正对他说的话:“天下虽大,教你无处可去!别说你那陕甘道总捕头没了,你连这条命,怕都保不了哪!你那些家人朋友,个个也要大祸临头!”

  伍定远仰天长叹,知道这几个月的奔波逃亡,一切全是白费功夫。他自知死期已到,心中反而不再惧怕,只是有种不甘心的感觉。

  钱凌异走到伍定远身旁,冷笑道:“姓伍的,别想逃啦!乖乖跟我们走吧!”

  伍定远点了点头,缓缓站起身来,自行走出胡同,昆仑山众人料他插翅难飞,便都跟在他身后。

  伍定远抬头望天,只见明月高悬,冷冷的月光照在他身上,说不出的凄清寂寥。他忽然想起西凉故乡的月夜,不知那些老属下如何了?

  正感慨间,伍定远又见到巷口的那个面担,忽觉有些饿了,他回头望向昆仑众人,见到一人身材矮小,识得叫“剑豹”莫凌山,此人颇有侠名,是个身不由己之辈。便望着莫凌山,淡淡的道:“莫大侠,我想吃碗面。”

  莫凌山敬他千里奔波是条汉子,只是掌门之命不便违背,当下叹道:“伍捕头请吧!”

  钱凌异等人闻言,都有不满之色,莫凌山摇头道:“做人别太绝了,这是他的最后一餐啊!”

  伍定远走到面担之旁,低声道:“店家,来碗面。”

  那卖面男子熟练的搬过凳子,笑道:“成哪!这位大爷好口福,我这大卤面口味道地,包君满意。”

  伍定远叹了口气,自行坐下。那卖面男子又对昆仑众人叫道:“各位大爷,也来吃碗面吧?”

  昆仑诸人不加理会,钱凌异哼了一声,道:“你快点煮,少在那儿啰唆!”那男子笑道:“也罢,没这口福哪!”便煮起面来了,不多时,将大大的一碗面端到伍定远面前。

  伍定远望着热腾腾的面汤,忽地心中一酸,险些落下泪来。想自己一生正直,原本即将接任甘陕道的总捕头,但天外飞来横祸,今日却要死在此地,这碗面就是他的最后一餐了。

  那卖面男子道:“这位大爷快吃吧!面凉了就不好吃了。”

  伍定远微微苦笑,举起筷子,夹了些面条,那面吃在口里,眼泪却一滴滴的落在碗中。

  下面请继续收看“英雄志”二——乱世文章!!

  “玉皇若问人间世,乱世文章不值钱”,且看“英雄志”另一男主角的出场,他会与伍定远产生什么样的火花!!!
离线蓝.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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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1楼 发表于: 2006-07-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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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第11楼蓝希2006-07-04 12:16发表的“”:长啊长 长到长城那么长

还早呢!!发了不到1/10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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