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十九岁,她,二十岁。
经别人介绍,今天他们第一次见面。她很害羞,还带了她的好朋友同往。他则与亲戚和介绍人早已坐在厅堂等候。她与朋友来得稍晚,也许是女孩子的矜持使然。她们没有着急进去,而是在窗外悄悄观察。当她看到他的第一眼就认定,今天见面的人就是他,不是坐在他旁边年龄相仿的亲戚。
结婚那天,他与弟弟去接她。一路的热闹,他意气风发,她面上红霞。一生的相伴,其实就是那第一眼。后来他参军至徐州,她随军作了幼儿园老师。结婚几年没有孩子,终于三十一岁那年,有了第一个女儿。还记得他回忆起大女儿的出生,玩笑似的说,那时以为生了个大油(肉)蛋子。他从来也不大笑,那次说完也是与她相视微微一笑,不用再多说半句。我只能在一旁羡慕那样自然的默契。
他离休,她也退休。儿女虽不是事业有成,但大都也不用操心。儿子儿媳孙子跟他们一起住,摩擦一定会有,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他经人点化入了佛门,从此每天时间就有了严格的规律。早晨起床早饭后诵经磕头,看佛经,午饭后小憩一小时,看佛教光碟,听大师讲经,做理疗,晚饭后散步,回来后念佛磕头,看八点的电视剧。而她,自年轻时生活重心就是围绕他,老来更是如此。早晨给他做饭,上午去菜市场,有时不需买菜也喜欢出去一趟,回来收拾屋子,做午饭,吃完后也小睡一会,下午有时看书,有时洗洗衣服,他常让她一起看大师讲经的碟子,有时也会看一些,之后做晚饭,吃完骑着小三轮车陪他去散步,因为她腰不好不能走太多路,回家后打开书桌上的台灯,他念佛,她看书。之后一起看八点的电视剧,一起睡觉。其实她本来不识字,看书也要拿一本字典,不会现代的拼音,用的是老式拼音。有次跟她学了一晚,也只会了十个,现在都忘记了。她不会的词就用红笔划下来,等他念完佛再拿着字典问他。每月一本《老干部之家》被划得面目全非,想重新看某篇文章他都没有机会,但却很乐意教她。
他的衣食住行都由她负责,她也从来不用他做家务。
她常说,你姥爷这辈子从没对我红过脸。满满的骄傲,满满的幸福。
他不说,但我记事起,她也从没对他红过脸,吵过架。
自己从恋爱到结婚,才知道,这件事情真的很值得骄傲。
她得过癌症,他得过脑出血。
2007年他们一起庆祝了钻石婚纪念。
幸福有多远?
钻石有多远?
就在十天前,他还为她庆祝八十三周岁生日。她像小女生一样挎着他的手臂,头歪在他的肩膀上照相。他仍是微笑,她在儿女的起哄下甜蜜的害羞。
如今他躺在医院的ICU病房里,在她看不到的地方遭受痛苦。
她独自躺在那张床的一半,另一半为他留着。
他昏迷不醒,身上插着各种各样的管子。
她夜不能寐,只好起身打开台灯,继续看书。